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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倩云觉得,她有些摸不透任厌的性子。
初见面时,只看他长得好看,说是公狐狸精也并不为过。见识过他的能力,又觉得他有点可怕,不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大,做事随心所欲,实在太不受控。在这点上,她隐约地觉得他和小果是有点像的,平时看着好像很普通,但骨子里有种过了头的自由。
而这几天,她又觉得任厌是个坏脾气的小孩,而唯一能哄住他制住他的,就是小果。任厌对小果有些说不上来的依赖和紧张,就像现在,小果不过回家去办点事,这才不见了小半天,任厌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她也是没办法嘛。”林倩云趁着下课的间隙替韶小果解释道,“她真的回去得很匆忙,向院长告假都是请蓝姐姐代劳的。”
林倩云是好心,但任厌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她还记得向老头子请假了?”任厌完全没有理解到林倩云的意思,更生气了:“她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任厌起身就要走,林倩云连忙喊住他:“孙先生的课要开始了!”
“不上了!”任厌头都不回。
“你要去找她?”
见任厌不理会自己,林倩云无奈道:“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吗?”
任厌的脚步停了。
“她家在哪儿?”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对小果做什么?”
任厌转过头来,有些厌恶似的看了林倩云一眼,下意识像野兽一样抽动了一下鼻翼。
“不是所有人类都有资格向我问话的。”
“你不说就别想知道她家在哪儿。反正她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就在这儿等吧。”林倩云说罢便拿出了算盘,准备起下一节课的东西。
任厌的脚在她身侧停住,声音有些僵硬。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妥协了,林倩云有些惊讶,心里又想,果然小果对他来说是极特别的。
“小果跟我说过你对她做的事,她对你有防备是理所应当。但是我看你又是帮她,又是救她,这么紧张她……我就想知道,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是好是坏?”
其实她还想问的更明白些,比如: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前世今生的浪漫故事?你是不是来找她再续前缘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千转百回的感情纠葛?
但林倩云忍住了,只是努力故作冷静地看着他,期待着他能说出点什么有意思的答案来。
任厌本来是皱着眉头看她的,似乎在斟酌答案。忽而,眉间的川字消失了,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我们曾有过一个约定,她违约消失,我找了她上千年,要跟她再、续、前、缘。”
最后这几个字说得很慢,颇有些缱绻的意思。林倩云差点尖叫出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在脑中构思了千百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但是,在她同意之前,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任厌又补充道。
林倩云轻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兴奋:“我姑且信你,但你要是真的对小果不利,我不会放过你的……我马上就会告诉秦院长!”
“可以。”反正到时候老头子也不能做什么了。
想想韶小果毕竟是回去吃喜酒的,她家中的哥哥林倩云也耳闻亲见过,很是厉害,万一有什么,小果也不会吃亏。
林倩云想定了,便把韶小果家的地址告诉了任厌,任厌也不客气,谢也不谢一声,转头就走。
林倩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发愣。她曾经无比希望能有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让她不再是个普通人,就像那些话本里的主角,经历一番冒险与纠葛,最终成就爱情和梦想。
但现在这些好像都正在小果的身上发生。
而她只是最近的那个看客。
林倩云兴奋的心情低落了下去,趴在算盘上想着,那个幼时救过她的奇怪的小哥哥,什么时候能再遇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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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化作原形在林间疾驰,两根尾巴不耐烦似的噼里啪啦地甩着树干与地面,惊起鸟兽精怪无数。
还是这样跑更舒服,更快,人类跑动起来实在太慢了,两条腿怎么够用?
看到自己只剩两根的尾巴,任厌觉得更烦了。他本来想着再养一养伤,便找个空去找阎君把尾巴拿回来。哪知这个韶小果如此待不住,一声不吭就跑了,万一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难道要他再找个千百年的?
任厌已经找她找出心理阴影了,真恨不得把她拴在手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若是让那个林倩云知道自己的想法,怕是又要想歪了吧。
任厌扯了扯嘴角,想嘲笑一声,到了嘴边竟成了怒吼。
他一开始确实没有明白,林倩云到底在问些什么,所以他不知道能回答什么,能回答到什么程度。
不得已下,他用天赋听了一下她的心声。
这是一个他大不愿用的天赋,是用代价换来的天赋,他并不大喜欢,但能在必要时,省去许多麻烦。
万没想到,旁人看待他与小果子,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他好歹也在人间混过几百年,身边又有个惯于沉溺情情爱爱的跟屁鸟,耳濡目染,对人类的七情六欲,他自认也很了解。
毫无理智的牺牲,毫无节制的亲呢,毫无意义的感情。
不,他们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关系!
爱,是他觉得人类制造出的最令他厌恶的东西。他想起自己此生唯一后悔杀死的人,感到一阵恶心和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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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其实并没有醉得很厉害,只是见王乔松以为她醉了,便半推半就地说了些要她对兄长好的心里话。回去的路上又在平稳的马车内睡着了,被荷穗扶下车的时候还有些迷糊,才显得像是醉了。
借着醉酒,还向兄长和娘亲撒了一会儿娇,抱着兄长不愿撒手,被两人一通好哄,将她塞进了被子里。
她是舍不得呀。
韶小果蜷在被子里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即使是已经恢复了些许的那些记忆里,她也是和兄长几乎形影不离的,娘亲不常在家,但也很爱她。虽然说她能猜到,兄长和母亲大约和她一样,不是普通的人类,或许,他们有些事是瞒着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依然是普通的亲情,她愿意相信他们是为了她好,是有苦衷的,是爱她的。
她本来盼兄长为她解惑,现在却突然要面对别离,真是措手不及,只希望婚事能顺顺利利,然后……然后再剖根问底吧。
韶小果吸了吸鼻子,抹掉了眼泪,收拾起情绪,觉得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来,刚才只顾得上感伤了,没顾得上吃点好吃的,想起福瑞酒楼大厨的手艺,韶小果悔没多吃。
但她也有点不想从微暖的被窝里起来。
正在饥饿和懒惰中挣扎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屋门被微微推开,蹿进来一只橘色的肥猫。
是任厌。
如果换做是别的任何一天,韶小果一定会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作出一副和平时一样的样子来,但今天,就今天,她觉得自己有些许委屈,便不想太懂事。明明已经看见他了,还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缩在被子里按着额角呻吟。
她还醉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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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变回人形站在韶小果床边,黑着脸把她的被子一掀,先闻到了一股酒味。
“喝酒了?”皱眉头,“喝这么多。”
“哥……”韶小果像是没发现是他来了,声音黏黏糊糊地:“头好晕……”
“谁是你哥,起来,作为本山主的学习搭子,你不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吗!”
韶小果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躺回去,顺便还把他掀开的被子抱回了怀里,声音更黏糊了。
“阿欢……我头晕。”
“……这是耍赖。”任厌虽然这么说着,但却没再做什么,毕竟,跟一个醉鬼是讲不明白道理的。这么想着,他在她床边坐下来,没发觉自己的声音也跟着变得低了许多。
“……你要吃什么?”
他看到韶小果闭着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依然用那软绵绵的声音喊他:“想喝甜粥。阿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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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站到灶台前才猛然意识到,他并不会做饭。
这没什么稀奇的,他不吃人类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做人类的饭菜。稀奇的是,他刚刚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任厌烦躁地抓了抓头,打算出去给韶小果买上一碗甜粥。
屋外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任厌化作猫身,打算悄悄溜出去,却意外听到了令他怒不可遏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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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始安城也不能再久待了,不然小果又要变成别人嘴里嫁不出的老姑娘了。”梦娘推开门,利落地扎起袖子,准备给韶小果煮个粥喝。
“嗯,待我成婚之后,就准备和王小姐一起离开始安,去东边,找那棵树。到时候把她一起带去,在路上给她喝了孟婆汤,再从十四岁开始过就是了。”韶益寿把米淘好,递给娘亲,又舀了勺糖,“放点糖,她现在嘴里是苦的,肯定想吃甜。”
梦娘点点头:“好。哎呦,你们夫妻俩能照顾她,我这颗心,可算是放下了。”
任厌觉得这两人十分面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他们,当年趁他与其他异兽缠斗时,将小果子偷走的两个贼!
任厌怒吼一声,一时间怒气上头,什么也顾不得,化作原身,轻易将两人压于掌下。
梦娘和韶益寿都惊得怔了。
“是你们——找死!”
躲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躲过,梦娘一时间只剩下一个想法。
果儿,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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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的那声怒吼瞬间让韶小果从床上弹了起来。
出事了!
韶小果跑出屋子,就看见任厌将自己的娘亲和兄长一爪一个地按在地上,他们毫无反抗之力,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而任厌目眦欲裂,像是愤怒到了极点。
“放开他们!”韶小果冲了过去,试图拉开任厌,他却纹丝不动。
“放开?凭什么!就是他们!从我这儿把你抢走的!我守了万年的果子,你们凭什么!”
见任厌完全听不进去话,情急之下,韶小果从怀里掏出那把本来要还给任厌的匕首,一股脑儿地插在了他的肩头。
血流了出来,韶小果惊得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肩膀。
“你、你怎么不躲开?”
任厌吃痛,手里的劲儿松了些,韶益寿连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又把梦娘扶了起来,站在旁边咳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韶小果担心兄长,又担心任厌的伤势,还担心任厌又要伤人,左右为难,不禁气愤起来。
“这是在闹什么!有什么事儿能不能等大喜的日子过了再说!”
任厌神色阴郁地看了一眼梦娘:“是他们给你喝了孟婆汤,你才没了记忆的。”
韶小果看了两人一眼,却没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只是又向任厌靠近了一步,想要碰一下他的手臂。
“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了,我……我给你上药吧。”
任厌后退了一步。
“……你不惊讶?”
韶小果再次望了一眼娘和兄长,见两人脸色煞白,只觉得担心。
“这事儿缓缓再说。”
“……你早就猜到了。你相信他们。你不相信我。”
“阿欢……”
“别叫我这个名字!”任厌吼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人类这副样子,我不会原谅害过我的人!这债,我一定会讨回来的。”
任厌拔掉肩膀上的匕首,丢在地上,化作橘猫,跳上屋顶,三两下就不见了。
韶小果捡起带血的匕首,面色为难起来。
“小果……你知道了?”
“我们……咳咳咳咳咳……”
三人站在原地,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好半晌,韶小果才擦了擦匕首,又揣回自己怀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我也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唉,夜深了,有什么话,喜事过了再说吧。”
说着又不自觉地望向任厌消失的方向,这么深的夜,他能去哪里疗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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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乔松将任厌恭敬地迎进了王家,安排在上座,让夜兔赶紧去请老太太。看到任厌受着伤,又让荷穗去给他处理伤口。
但她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人看着如此年轻,真的是那什么上古异兽?怎么如此鲁莽,不拿信物就算了,下手还如此之重。自己不过是腹诽了他几句,难道……
她想着任厌怕是能读心,连忙收住了思绪,但早已来不及了,任厌此时成处于心思最活络的时候,就算不去读心,也能将王乔松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王乔松也是不走运。任厌平时并不愿意与人类有过多的接触,几代家主见不到他也是常事,他只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开了王家的宝库,取了东西就走。但他今天怒火正盛,又听见有人骂自己混蛋,可不就气血翻涌,忍不住出手了。
正正撞在枪口上。
任厌不在乎她怎么想,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说到底,这气也不是冲着她去的。
任厌就是觉得憋屈,尤其是想到韶小果那张左右为难的脸,更加憋屈。那两个妖怪可是贼,而自己找了她上千年!
王老太太拄着龙头杖,被夜兔搀扶着,从内厅出来,任厌从怀中掏出王家宝库的钥匙,丢给王老太太鉴识。老太太只看了一眼,便双手将钥匙奉上,用颤颤巍巍地声音道:“恭迎山主。”
任厌正打量着王家的大宅,只见宅内红灯笼红绸缎已经挂了满室,喜气洋洋,觉得碍眼,便问道:“有喜事?”
“山主来了,就是最大的喜事。”王老太太恭敬道。
“啧,我最烦听这种话,你说。”任厌对着王乔松抬了抬下巴。
王乔松福了福身,道:“是小女的婚事定了,山主既然来了,不知可否赏脸喝一杯喜酒?”
任厌看她明明是希望自己赶紧走,越早走越好,嘴上却十分恭敬,这做法姿态,又想起了对他防备甚深的韶小果,更想跟她对着干了。
“那个短命鬼是谁啊?”
王乔松的眼角跳了跳,极力忍耐。
“是韶家的公子,韶益寿。”
任厌愣了下,大笑出声。
好好好,真好,这世间果然是有缘法的。
王家的人们不懂这位异兽的心思,无人敢动。任厌笑够了,才恹恹地挥了挥手:“行,这杯喜酒我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