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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的兄长韶益寿,还有她未来的嫂子王乔松,都是在始安城颇有名气的人物。
韶益寿其人,貌美如花,体弱多病,常常说着说着话就“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抚着胸口仿若西子捧心。
当然会遭人觊觎。
然而当那不怀好意的混混找上门来的时候,韶益寿轻松地举起了两把铁杵,一边哇哇吐血一边追着人家打了二里地,场面十分壮观,他也一战成名。
从此之后站在家门口张望的男子变少了,女子变多了。
于是韶益寿又把自己每日需吃的药物列了个清单贴在家门口,一日五碗,一月五十两,这恐怖的吞金药罐子体质立刻吓跑了所有对他略有好感的姑娘,他二战封神。
从此家门口就清净了。
而王乔松则更有名气一些,因为她是始安城首富王家五代独苗,唯一的姑娘。整个西南地区都知道,提起王家就是,有钱,有钱,特别有钱。
因此,虽说王家定了规矩,凡入赘者,需以新娘的礼节“嫁”入王家,但自从王乔松及笄以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王家的门槛,却不知为何,她的亲事一拖再拖,三年没有着落。
王夫人着急了,搞了个抛绣球招亲。王乔松便连抛了十五个绣球,说要一步到位,“妻妾”成群,一起带回家伺候她。婚事自然又没成,她也落了个“淫悍”的名声,王夫人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走了。王乔松幼年失怙,又这么气死了亲娘,便守孝了三年,亲事便又进一步被耽搁了。
如今三年孝期已过,王家老太太又染上了重病,眼看着要不好,王乔松却突然宣布自己婚期将至,“娶”的又是这么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药罐子,众人纷纷猜测,结亲是假,给老太太冲喜是真。
至于为什么韶益寿会同意入赘王家,那很简单。
王乔松在韶家院子里,堆满了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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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就定在三天后,韶小果甚至来不及亲自去跟院长请假,只让与蓝给秦日月和林倩云带了话,便匆匆忙忙地骑上马往家里赶。
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忘记也跟任厌讲一声了。
任厌最近学得有些崩溃,但好歹已经不会把“盘盘焉,囷囷焉”背成“盘盘焉,困困焉”,虽然还是不解为何要把鸡与兔放在同一个笼子里,但算盘已能打明白八去二进一,算得上很有进步了。
与之相对的,自然是他越发暴躁的脾气和逐渐旺盛的求知欲。但韶小果已对应付他有了经验,先让他气吼吼地问完不解的问题,再仔细拆分,细细解答,讲明这问题的难易程度,最后再出几道类似的问题,他若能做出便赞赏鼓励,若做不出便再重复以上步骤。是以,任厌经常怒气冲冲地来,蔫头巴脑地走,让林倩云叹为观止。
韶小果觉得他自己可能都忘了,他本来的目的是要“吃”她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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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途中换了一次马,一时半刻都没歇,近黄昏时才回到了家。刚到门口,就被堆在院子里的金山银山彩玉琉璃晃得眼前一花。
她的娘亲梦娘正坐在院子里,和邻居家的大娘们打叶子戏,一颗一颗地往外输银豆子,看见韶小果回来了,连忙把牌一推,从牌桌上逃了下来,对韶小果笑成了一朵花。
“不打了不打了,我闺女回来了——”说着就要来抱韶小果,“哎呦这次有仨月没见了吧,娘亲抱抱。”
“还说呢,你怎么过年都不回来!”韶小果任她亲亲又捏捏,然后才把她拉开,问道:“我哥的亲事怎么定得这么急?怎么都没跟我商量?”
“人家王小姐着急嘛,还好我赶紧就给拍板了,不然这种好事还不一定能轮上咱们呢!你看这些好东西,全是王家送来的聘礼!”
“你拍板的?你、你……”韶小果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几十个红箱子和直接大剌剌放在外面的金玉之物,顿时一阵火气涌上胸口:“你就这么把我哥卖了!?”
“啧,小孩子家说什么呢,什么卖不卖的,不懂事!”梦娘戳了戳韶小果的脑门,“小心人家说咱们家的闲话!”
韶小果一看,隔壁那几个孙大娘李大娘,说是要收拾叶子戏的东西,慢悠悠地还没走,伸长了耳朵想听点八卦好回去说道呢。
“孙大娘,李大娘,需不需要我帮你们收拾啊?”韶小果呛道。
“不用不用。”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她们便笑呵呵地揣着赢来的银豆子走了。
韶小果关上了大门,又转头问:“我哥呢?”
“里头绣嫁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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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进了里屋一看,她那美貌温柔的兄长果真正映着烛光仔仔细细地绣着自己的喜服,脸上甚至还有一丝丝“出嫁”前的娇羞。如果不是韶小果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能胸口碎大石的猛男,真的都要以为这是个待嫁的美娇娘了。
“哥……你真要嫁啊?”
“小果?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慢慢回来就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能赶上吃顿喜宴就行了,赶路多危险啊,快让我看看……”
听到熟悉的唠叨声,韶小果顿时有了回家的感觉。
“你还真打算就让我回来吃顿饭啊,然后呢?然后你就成别人家媳妇了,我再回家都看不着你了,你就放心让我和娘待在一起啊,你就不怕我俩上房揭瓦啊?”
韶益寿忍不住笑了笑:“你我是放心的,娘……确实让人有点不安啊。”
韶家兄妹,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唯一搞不定的就是自家不靠谱的娘亲。
“你说实话,是不是娘又在哪儿欠了一大笔债,咱家还不上,你才决定嫁到王家换聘礼的?”
“这次真不是。”韶益寿安抚道:“是我自己同意的。这是门好亲事。”
“可是……我听说那位王小姐很是骄纵野蛮,我怕她欺负你。”
“你放心吧,王小姐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说到这里,韶益寿板起脸来,“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凡事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可尽信人言,怎么你进了书院念了书,反倒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
“我懂……我这是关心则乱。”韶小果坐到他身边,“再说我也没有机会见一见那位王小姐嘛。”
韶益寿若有所思:“你若想见她,我可以安排。”
“真的?”韶小果来了精神。
“真的,也好教你放心。”
“可是,就剩这么两天了,你怎么安排啊?”
“这你别管,明天午前去福瑞酒楼等她就好。”
见兄长如此安排,韶小果安心了泰半,又忽然想起来,兄长能这么安排,可见已经与那位王小姐有了来往。
“哥,你已经见过她了?”
“嗯。”韶益寿又拿起喜服缝起来,“她是个很好的人。”
“哦……”韶小果见兄长耳朵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心想着大约兄长是对这未来嫂子满意的。“我来帮你缝吧,还差哪里?对了怎么不直接买一件?”
“外头卖的都是女子的裙装,身量不大合适,又贵,又花哨,我不喜欢,还不如自己做件。”
“哥……你真的好贤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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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盛传王乔松其人,嚣张跋扈,任性霸道,和贤良淑德绝不沾边。其实不然,她是受了极好的教育长大的,做事周到谨慎,谈吐文雅有礼,未掌握家业之前,是闺秀中的闺秀,掌握家业之后,更添了三分飒爽潇洒,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了。
王乔松这天依然是辰时起床,处理了家中事务后,去向老太太请安,陪老太太用早膳。
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好,一直胃口不佳,这几天细细地问起婚事准备得如何,倒能多吃一些。
早膳后,她本打算看看账本,却接到了韶益寿传来的信,约她午前去福瑞酒楼见一见他的妹妹。
王乔松算算时间,带着护卫们出了门。
她有四个护卫,两男两女,奔狼高大沉默、夜兔娇小可爱、剑丞人傻话多,荷穗温婉腹黑。他们都是与她一起长大的,身手不凡,且感情深厚,有时说起话来,有些没大没小。
“姑爷的妹妹,不会也是个病秧子吧?”夜兔托着下巴,真有些担心似的。
“你怎么不说,姑爷的妹妹说不定也是个绝世美人呢?”荷穗道,“你也别太嫉妒姑爷的美貌了,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你就是天天敷小姐的珍珠粉,也没有用。”
夜兔被戳中心思,“哼”了一声,扭头看向车窗外。荷穗笑了笑,又转头道:“咱们姑爷是个心思重的,不知道这位小姐性情如何,好不好相与。”
“韶公子对他这妹子极为疼爱看重,兄妹感情甚笃,不管这位小姐性情如何,从今往后,她也都是我的家人了,要好好敬着。”
“是。”
马车停在了福瑞酒楼的门口。
这本就是王家的产业,自然给自家小姐留了最好的单间。
荷穗和夜兔为她打开房门,坐在里面的韶小果见她来了,站起神来对她福了福身,道:“问王小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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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穗和夜兔守在门口,单间里只有王乔松和韶小果,以及两人之间的一大桌菜。
王乔松主动给韶小果倒了杯酒,道:“这是桃花清酿,适合小酌浅饮,姑娘可以一试。”
韶小果从善如流地接过,谢了一声,又给王乔松又倒了一杯,这才端起酒杯来:“要共饮才好。”
王乔松感觉到韶小果的好意,两人喝了一杯后,她把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道:“韶公子说姑娘想见我,我猜姑娘心中有疑问,姑娘请说,我定坦诚相告。”
“王小姐快人快语,我也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请问王小姐,成亲是为了给王老太太冲喜的传言,可是真的?”
“是。祖母最近身子不好,在这世上唯一挂心的就是我,便提出要我尽快成亲。于其他人来说,我成亲是为给祖母冲喜,但于我而言,是要让祖母看到我余生有托,放下心来。”
“但如此迅速地择人成亲,是否太过于儿戏了?冲喜之说,也是民间传言,实际效果如何,并没有定论。”
王乔松知道她的意思,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杯口后,开口问道:“韶小姐,可信神仙妖异、怪力乱神之说?”
韶小果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着怎么自从遇见任厌之后,周围便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韶小果沉吟了一下:“信,但更信人心。”
“我也是。”王乔松浅浅地笑了,“如此看来,我与韶小姐倒是投契。”
韶小果也冲她笑了笑,给两人添上一杯酒,等她说下去。
“我王家,世代富裕,却子孙单薄,且命数极短,家中长辈少有能活到天命之年的。我小时候没觉得奇怪,长大之后才听人说,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多数都是子孙繁茂富贵绵延的。我及笄那年,祖母同我说,王家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王家的祖先曾同一位上古神兽做过交易,神兽护佑王家的富贵,作为交换,拿走了王家子嗣的寿数。因此,不管朝代更迭,世事变迁,王家能始终屹立不倒。”
韶小果疑惑道:“若王家人都不能长寿,那你祖母为何……?”问出口后,又觉得有些不够礼貌:“老人家长寿是福,我只是觉得这说法的前后有些矛盾。”
“我也是这么想的。实话说,我以前根本不信。直到我及笄后,娘亲让我抛绣球招亲,我不愿意,想了个法子来反抗。结果一向健朗的母亲被我气得一病不起,就这样走了。”说到这里,王乔松举杯一饮而尽,捏着被子的手指暗暗用力。“我不敢不信了。我已经失去了爹和娘,不能再失去祖母。祖母长寿,或许是由于她一直与人为善,所以上天怜悯。我不能再让她伤心,她想要我成亲生子,开枝散叶,也不是坏事,我便遂了她的心愿。”
“如果王家的这个……”韶小果斟酌了一下说法,“交易,是真的,那我兄长入赘你家,岂非也算是王家子孙了?”
“是,我很抱歉。”
韶小果心想这不是让我哥早死么,正要发作,又想起自家兄长的性子,他可不是个笨的。
“……这些,他也都知道?”
“自然是据实以告后,让韶公子自己做的决定。”
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是,他韶益寿自己做的决定,就算是她这个妹妹,也无权干涉。
“为什么选他?”
“这……”王乔松拿起一旁的扇子,扇边轻轻抵在鼻梁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不瞒妹妹,其实我相看了不少人,家中长辈也曾安排过一些年纪相仿的男子,但我都不大满意,似我这样,手中握有实业,不必依附男子生活的女子,自然对夫婿的要求也和常人不大一样。我正在犹豫的时候,就在街上看到了韶公子,真真是眉目如画,玉貌花容……”
“你看上我哥的脸了?”
韶小果顿时觉得有些无力。
“韶公子的性格也是极好的。”
韶小果看了王乔松一眼,王乔松装作没看见她的眼神,又给两人满了杯酒。
韶小果端起酒杯:“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哎?”这倒是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王乔松举杯的手微微顿了顿。
“就算入赘你家之后会短命,也一定有大把的人看中你家的富贵,要银子不要命。但我哥可不是这种人,他心里主意定得很。就算我娘真要卖他,也要看他乐不乐意被卖。如果诚如你所言,你觉得我哥长得好看,我哥知晓你家的情况也愿意嫁你,那就只有一个说法能讲得通这门婚事——你们俩好上了吧?怎么好上的?一见钟情?真有一见钟情?”
王乔松又忍不住笑了几声:“算是吧。”
韶小果心绪复杂,拎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又问道:“你会对他好的吧?”
“那是自然。”王乔松敛了敛神色,认真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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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桃花清酿并不醉人,但也架不住要嫁哥哥的韶小果喝了三大壶,最开始还好好端着的姿态完全没了,扒拉着王乔松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要她好好对自家兄长。
王乔松哭笑不得,把韶小果送回了韶家之后,自己才打道回府。依然是奔狼和剑丞赶车,夜兔和荷穗陪她在车里头坐着。荷穗泡了茶给她醒酒,但怕她夜里睡不着,也不敢劝她多喝。
“这位韶家妹子倒真是个实在人。”荷穗笑着接过王乔松喝完的茶杯,“小姐说的,她应该是都信了。”
“我也没骗她,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她也没问嘛。”王乔松靠在软垫上,捏了捏额间,觉得精神松弛了好些,“虽说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更好。”
想起自家的这个堪称诅咒一样的交易,王乔松眼前一暗。什么上古神兽,在她看来就是个混蛋,若有一天真让她找到了,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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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了一个多个时辰,才在王家大宅前停下,王乔松听到外面传来奔狼的声音。
“小姐,情况有些不对。”
“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马车顶就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人跳上了马车顶?
荷穗立刻带着王乔松跳出了马车,落在了地上,夜兔则迅速地从车窗攀上车顶,双刀直指那人首级——
却被人反捏住了喉咙!
那人有一双金色的眸子,不甚在意地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在被三人护在中间的王乔松身上。
“王家这代的家主,是你吧?”
王乔松强自镇定道:“你是?”
任厌笑了笑:“你想揍一顿的,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