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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决定告诉任厌一个秘密。
她向来是一个坦率实诚的人,少有不欲人知的欲念,因此也少有秘密。
这秘密,可说是她唯一的秘密了。
她很有些忐忑。
回想起之前为了营造恋爱氛围,她又是主动与任厌拉手,又是顺着他对他好,说了许多爱不爱的话,连亲都亲了,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要让他知晓她心底的想法,她竟然觉得比之前的所有行为都要让她紧张。
她在心里铺着腹稿,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任厌也干脆放下了手里的船桨:“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们正在一个深潭上练船。
这深潭位于书院后山,潭水冰凉清冽,深不见底,多用于饮水和灌溉,平日里鲜有人来。
本是为了节省下山去河边的时间才选择在这里练船,来了之后她又后悔起来,赛船考验的是船只在湍急的河流之中能否稳定前进的综合能力,需要两人的力气、智慧和默契。潭水平静,其实并不适合练船。
韶小果有些泄气道:“明日下了学,还是去河里练一练吧。”
“无所谓。”任厌索性半躺在船头,“也不知道这比赛到底是有什么意思,我看着是无趣得很。”
“我倒是觉得很有趣,划船本身就是有趣的,和你练习配合也很有趣,若是能得个第一证明自己,就更更有趣。”
“本山主才不需要用这种第一来证明自己。”任厌躺着躺着就有些困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今天不练了,就在这儿睡上一觉吧。”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船身狭长,韶小果和任厌相对而坐,任厌放松了身体,毫不客气地将脚搭在了韶小果身上。韶小果拍拍他的腿,他不为所动,只睁开一只眼睛看她一眼又闭上。
“你也睡会儿。”
“万一睡着了船翻了呢?”
“有我在你怕什么。”
“好厉害啊山主大人。”韶小果也学着他的样子舒展了一下身体,侧着身子半趴在船边。
她伸出一只手拨弄着潭水,慢慢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
潭水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巨大的黑色阴影浮现在小船之下,有什么抓住了韶小果那只浸在水中的手,将她拖入了深渊一般的幽潭之中。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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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在水中努力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体被拖着往下,脸侧是飘荡的发丝、水藻、气泡、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鱼,但她的眼睛一直追着水面上的那束光,还有那个人。
她向他伸出手,他立刻就抓住。
在这样紧急的一个时刻,她却觉得很平和,没什么好怕的。
阿欢。她在心里念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想成为一个英雄,一个救世主。
在林倩云沉迷情爱小说的时候,她却迷恋着另一类的角色,他们或天资聪颖,或百倍勤奋,从一介屁民华丽转身成江湖大侠、逍遥神仙乃至救世英豪。他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逆天改道,主宰命运,天地广阔,任其遨游。
她也曾偷偷摸摸地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也有这样的际遇,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拯救世界的同时还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侠侣。
但她也知道,这幻想太不着边际,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充实度日,遇到一个不坏的伴侣,已经是很好的人生。
可有一天老天告诉她,不,你连个人都不是,就是个小果子,想要不被吃掉,就努力求生吧!
真是难过呀。
她感觉到有一些酸涩的情绪从她眼里涌出来,和那些发丝、水藻、气泡以及不知名的鱼混在一起。
眼泪泡泡往上涌,碰到了任厌的脸,他盯着她的眼睛,微微皱起了眉,身后两条尾巴展开,裹住她,将她拽上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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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深潭里的异兽也有千年的道行了,水里是它的地盘,以后没有我陪着你,别往这边来了。”任厌把韶小果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吓着了?说了有我在的。”
韶小果点点头,又打了个喷嚏,“冷。”
风一吹,更是抖得像个筛子。
任厌甩了甩身上的水,把她抱进怀里,要把她抱回去。
韶小果有点嫌弃地扭动了一下:“你也湿漉漉的,贴着冷。”
“再嫌弃就自己走回去。”
韶小果扁扁嘴,没再说什么,伸出手环住了任厌的脖颈。
走了一会儿,任厌又像忍不住似地低声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刚刚?”
“就是掉下去之前。”
“哦……”韶小果拖长了尾音,那个秘密她又不想说了,任厌大概不会理解,说不定又会笑她好蠢。“我想说,其实我水性不好,要是比赛的时候掉进水里了,你可得救我。”
任厌低着头看着她,嘴角紧紧抿着,像是不太高兴。
“真的,我刚刚都呛到水了。”她赶紧解释,为了增加真实性,还可怜巴巴地咳嗽了两下,谄媚地笑道:“还好有你。”
但任厌还是瞪着她看了半天,直到风吹得她又打了两个喷嚏,才重新往回走。
韶小果隐隐听到他哼了句:“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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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她会着凉,林倩云让她好好泡了个热水澡,还去找与蓝要了个汤婆子塞进她的被窝里,把她整个人烘得暖洋洋,小脸红扑扑的。
“我真的没事,他很快就把我拉上来了。”
“不愧是公狐狸精,和狗是远亲,想必是很会狗刨了。”林倩云依然是没什么好气。
“别生气嘛。”
“怎么能不生气,虽然说,情爱之路是崎岖了些,但左不过是些相思病、礼仪束缚一类的,哪有像你这样,三天一小伤,五天一落水的,这谁吃得消?”
“但这也不是都怪他,而且他也都帮了我,我前几天腿伤的时候吃了他给我的药,那么深的伤口没几天就好了,多厉害啊!”韶小果伸出腿来撩起裙子给林倩云看,被林倩云塞回了被子里,还轻轻拍了一下。
“我是替你不平,你倒为他说话。”林倩云白她一眼,又问:“我教你的你做了吗?他怎么说?是不是更与你一条心了?”
韶小果捧起热茶抿了一口,含混道:“嗯……他,他很护着我帮着我,这次的比赛,我们也肯定会赢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们两个……这个任厌是不是太不开窍了?还是你在糊弄我呢?不行,我看还得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韶小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从被子里出来,跑到窗边把窗户打开道:“屋子里也太闷了,热得我头晕,还是得透透气……这鸟,怎么好像见过的?”
那只白色头冠的大鸟像个人一样坐在窗台上,一点都不怕生,盯着韶小果看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展了展翅膀,慢悠悠地飞走了。
“不会又是个什么妖啊怪的吧……”韶小果嘟囔着,又把窗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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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化作人形落在玄竹轩里,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冠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腰身。
以鸟身盘桓在月栖院里听墙角的这几天,他被姑娘们投食了不少小糕点小瓜果,深怕自己的完美体型多出个肚腩来。
可也让他听到了不少自觉有用的消息,比如他现在就几乎可以确定,韶小果这个小人参果,果子不大心眼挺多,说什么真情啊恋爱啊,都是缓兵之计,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在套路任厌。
白青对自己的这波操作十分满意,立刻迈着得意的步伐去找任厌邀功了。毕竟任厌只是承认了他这个狗头军师的身份,却没跟他多解释说明几句前情提要。要说狗腿子难当呢,什么事都得自己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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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添油加醋地讲了自己听来的林倩云和韶小果的对话,还感叹道:“若不是有我这饮得三千弱水的情圣在场,你这样一个万年纯情少男,还不得被人家拿捏了去!”
任厌打着哈欠翻了个身:“你可以滚了。”
白青凑上前去扒拉他的肩头:“你就不震惊!?你就不愤怒!?”
任厌拧着眉头拍开他的爪子:“我要吃她,她要反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她没逃,已经省了我很大的力气。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难点在于,我不知道要怎么给她。”
白青一脸失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任厌坐起身来:“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以为我傻啊。”
“……”
任厌当然不傻,即使他不会读心,好歹也活了这么些年,见识过一些人间的情情爱爱,只是那时他都是旁观,只冷哼一声就可以漠然走开。现今落到自己身上,他却是吃不准的,不知做何反应,只能被动按照她的要求一一照做。
他捉摸不透她,捉摸不透那些真真假假的碰触和话语,韶小果有时故作讨好,有时又有些真情流露。他想让她感受到所谓的爱,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她求生的小心思,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有,他也有。
“人类不是说,若两情相悦,就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么。要是我达成了她的愿望,她自然也会愿意为我付出牺牲。”这愿望给了她一线希望,也对他没什么害处,实在是个许得水平颇高的愿望。
白青坐在他的床边,无视他屡屡踢他屁股的脚。
“我捋捋啊,你俩现在是,你想吃她,她也知道你想吃她。但因为以前你曾许诺过她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成了一个禁制,没达成之前你吃不了她。她于是说了一个想要真情的愿望,其实是希望你对她动情之后就不忍伤害她了,以此延续性命。而你呢,是希望她感受到真情之后,自愿为你付出被你吃掉。”
“是这个逻辑。”
“你们俩……还搞得挺复杂。”
“也没有吧,是你太蠢。”
白青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你想没想过,如果你真的爱上她了,不愿意吃她了呢。”
“绝无可能。”任厌的眼神复又变得冰冷起来,“你是知道我此生执念的。”
白青自然知道他并不喜欢谈起这个,立刻换了话题,摇头晃脑地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去刺探那些个情报了,应该直接教你,如何化防御为进攻,让小果子怦然心动,小鹿乱撞,乃至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你果真有这个本事?”
“你且附耳过来。”白青端足了架势。
任厌踹他一脚,白青立刻泄了气,自己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