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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比赛结束在韶小果挽弓怒射百步穿杨的三个十环上，女子组毫无疑问的第一。
任厌给她递水，干巴巴地说了句“做得很好”后就没了下文，依然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
韶小果心想白青真是太高估他了，估计他脑子里就没有多少能用来夸赞别人的词语存储。
韶小果兴致不高，便不大爱讲话。往常都是韶小果噼里啪啦地说，任厌漫不经心的听，如今两人做派完全调转，任厌努力地找着话题试图调动起韶小果的情绪，韶小果只是冷淡地回一两句。看着任厌绞尽脑汁的样子，韶小果心里却没有一丝暗爽，只觉得烦闷。
“你猜这碧水河的水会流到哪里？”任厌指着河水流动的方向问韶小果。
“大海吧。”
“你怎么知道？”
“……先生讲的。”
“那你去过吗？”
“没有。”答完韶小果又犹豫了一下，“或许我去过，但我不记得了。”
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任厌本来是看着她的，此时却转头看向了河流的远方，说道：“我不会聊天。”
“确实。”韶小果点头，又看到他转过头瞪着自己。她丝毫不怕地顶回去：“干嘛？明明是你自己这么说的！陈述句！很有自知之明嘛！”
任厌有些懊恼，他以前一直游离在人类世界之外的，哪知道要怎么主动和人唠嗑扯淡。
他只好用回那个最省力的办法，盯着韶小果看，死盯着，然后接着干巴巴地夸她：“风吹在你头发上很好看。”
“……”
韶小果想说你这句话有歧义啊到底是风好看还是头发好看啊？再说风怎么可能会被看见呢？
但她没说出来。
因为任厌看着她，眼睛缓慢地眨一两下，唇角浅浅地勾起来，就好像在说，是，他就是能看见风的。
韶小果感觉更沮丧了。她自己的套路没怎么见效，任厌的套路倒是很有效果。
不管怎么说，白青有一个预判是正确的：任厌的眼睛很好看，他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对她有意的错觉。没有几个人能抗拒这样的眼神沐浴。
就算是韶小果也抵抗得很艰难。
于是韶小果在心里念起了《清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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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有一些纳闷，明明出发时，白青所教的这些办法还是颇有成效，韶小果会在他的注视下脸颊微微发红，耳朵也红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声音也有些雀跃。才不过半天的功夫，她怎么就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了？
任厌的不解持续到了赛船比赛。
赛船人数众多，几乎站满了岸边码头。
韶小果环顾四周，见众人都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觉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任厌见状，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别担心，有我在，我们会是第一的。”
韶小果看着他，愣了愣，一丝红晕爬上了她的耳朵。但还未蔓延到脸上，就突地散开了。她收回目光，抽回了手。
“有时间说这个，还是再检查一遍船桨和手套吧。”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变冷淡了！
憋着一股无名火，任厌和韶小果从出发开始就势头十足，赛程还未过半，就已经甩开了其他船只几米远。
但明明是相对而坐，韶小果的眼神却从未落在他身上，而是看着前方，看天，看水，看浮标。
绕过浮标后，任厌主动搭话道：“你看，我们领先那么多。”
韶小果依然不看他：“不要掉以轻心，快划回程。”
任厌怒意上头，放下了船桨。韶小果注意到他的动作，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任厌将双手伸进水中，施力往后略一划动。
韶小果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带着船笔直地驶向终点。
她划不划根本没什么意义了。
任厌凑近她，单膝点地，略微仰头，视线却带着一股强硬的压迫看，迫使她不得不接住他的目光。船身狭小，她避无可避，只得抱紧船桨，做出一副防御姿态。
“你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
韶小果说不出话来，又怕自己会下意识脱口说出些她不愿意承认的话来，强迫自己扭过头看向后方。
“快到了，你快坐回去。”
任厌问不出来，只得去听她的心声。
【韶小果在心里语调平静地：地利瑟尼那，波夜摩那，娑婆诃。悉陀夜，娑婆诃。摩诃悉陀夜，娑婆诃……】
“……”都什么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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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两个第一，韶小果却有些高兴不起来。任厌跑得不见人影，韶小果猜测是因为自己的冷淡表演让他拿不准主意，去找狗头军师白青商量去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更烦了。
林倩云见她心情不好，拉着她去市集里逛街散心。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火，岸边的水榭长廊上更是挂满了花灯，不仅有平日里就出来摆摊的水粉胭脂铺、糖果蜜饯车，还有想赚些临时收入的小户人家，用山花编了花环手环，让自家的小孩子出来叫卖。
韶小果本来也喜欢花花草草，大方地买下了一个小丫头的所有花环，让她提前回家吃饭。林倩云不愿意戴，怕会弄乱了自己的发型，韶小果只得一人头戴两个花环，连手上也挂满。
林倩云要提前回去，接上温莞，在献歌台做准备，拎着刚买的灯笼，跟韶小果告了别，匆匆地走了。
韶小果站在水榭回廊里，看向湖中心的献歌台。那台子绕着挂了一圈形态各异的云朵灯笼，真如同浮在水面上的一片云朵一般，晚霞当空，与水中倒影遥相呼应，如梦似幻。
她又低头看向水中的自己，就她一个。身边的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说着笑着去找看舞最好的位置。
就独她一个。
可能是她今日心情不好，便格外容易顾影自怜，她提了提精神，正准备往回走，却被推搡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人。
一只手突然把她扯了过去，任厌揽住她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韶小果闷闷地答。正想好好收拾一下心情呢，最能扰乱她心情的人就来了。
任厌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步摇来，献宝似地递给她。
“找你半天，我买这个去了，觉得很好看，适合你，送给你。”
韶小果接过那步摇，做的是蝶恋花的样式，蝴蝶上和穗子上还挂了红色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谢，我很喜欢。”
正要收起来，任厌却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他的眼神停留在她头上的花环上。
“你不喜欢，为什么要说谎？”
韶小果把那支金步摇拿到他面前晃了晃。
“那你是真的觉得这个很好看，很适合我吗？”
任厌握住她捏着步摇的手，看着她：“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告诉我。”
“我没有不高兴，我说了谢谢的。”韶小果把金步摇塞进怀里，“走吧，献舞要开始了。”
她率先迈开步子，任厌只能跟上。人群熙攘，他们又是逆流而行，不时会和人产生轻微的碰撞，布料摩擦，甚者被踩住了裙摆，一个踉跄。
任厌盯着她的背影，心烦，看到她这样走着，更加心烦。他走在她身后，一只手微微提起她的裙摆，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身侧。
韶小果微微侧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但大概是道谢。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这声道谢，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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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岸边到献歌台，只架有一条窄窄的木质小桥。林倩云扶着温莞小心翼翼地过去，自己又回去抱琴。
白青站在她的琴边上，见她过来，解释道：“与蓝姑娘说要去安排其他几位先生们的赏舞座位，就抓了我来替你守一下琴。”
“多谢先生。”林倩云客气道，见白青要走，又叫住他，“先生，今天先前的事情……还有之前，都是学生荒唐无礼，请先生原谅。”
“什么事情？”白青纳闷道，见林倩云为难似地抬头看他，抚着脸笑道：“若是说这个，我皮糙肉厚，你不必挂心。你手不疼吧？”
林倩云没想到他这么问，老实道：“不疼。”
“那就好。”白青点头笑道：“你的琴声很美，若是伤了手，损了琴声，那我才是罪大恶极。”说罢对着林倩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白青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看，见林倩云竟然还望着他的背影，看他突然转身，惊得抱紧了琴，一脸不知所措。
白青心念一动，折返了回去。
“其实还是有些痛，我担心你介怀，才说谎的。”
“先生有心了。”林倩云已经收起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无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很冷静，耳朵根却是红的，“我也实在是心怀愧疚，才一直看着你的。”
这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白青忍着没笑出声，道：“若你真的心中有愧，想向我赔罪，不如代我去猜个灯谜吧。”
“灯谜？”
白青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有人支了个摊子猜灯谜，我看中了最大最好的那一个，不过一直没猜出来。”
林倩云点点头道：“好，待表演结束，我就去给先生猜灯谜。”
“我们同去。”白青笑道，“就说叫我白青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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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趾尖的伤口还是痛。
药效可能已经快过去了，酸软疼痛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温莞的身体里。她一边猜想着自己的脚一定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一边拿出布条，将脚更紧地包裹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感觉不到疼痛。
提着一口气，她从献歌台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仰望天际，这里还是那么美。
人却不是从前的人了。
她望着不远处回廊的一个角落，她还记得那是去年他赏舞时坐的位置。即使是这样远远地望过去，她也仿佛能看到他的表情、他提笔时笔尖滴落的墨滴。
被他看着，是那样喜悦的一件事。
温莞已经准备好了，她立在台上，转头对着林倩云微微一笑，只等着琴声宣告一切的开始与结束。
真想停留在那份喜悦里，假装时间从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倒退回过去。
她爱的人，就在台下看着她，看她站在万家灯火里、站在无穷的浪花上、无尽的星光下，心里却只为着一个人。
舞一曲。
这一曲务必尽善尽美，务必夺人心魂，务必仿佛真的有神女追逐着爱情现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用尽了力气，仿佛魂魄正在抽离。
连琴声都渐渐听不见了。
林倩云慌张的声音伴随着河水灌进她的身体。
“救命！救命啊——温莞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