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吞噬了夜空。
那片橘红色的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北门内外每一个人的瞳孔里。
喊杀声停了。
刀剑碰撞声停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扭头,望向那片烈焰升腾的地方。
那是瓦剌人的粮草大营。
是他们在这座孤城里过冬的依仗,是他们继续南下的根基。
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一个宣告死亡的火炬。
“不——!”
一名瓦剌百夫长扔掉了手里的弯刀,跪在泥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他的哀嚎,像一根引线,点燃了所有瓦剌士兵心中的绝望。
他们的家当,他们的粮食,他们抢来的女人和财宝,都在那片火里。
一切都没了。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李虎勒着马缰,站在混乱的战场中央。
他的脸,比身后的夜色还要黑。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却让他通体冰寒。
他感觉不到脸上被流矢划破的伤口。
他只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
耍了。
自己被那个黄口小儿,彻头彻尾地耍了。
什么攻城赌约。
什么争夺帅印。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幌子。
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北门城楼上那面代表着虚名的旗帜。
而是这片能决定生死的粮仓。
声东击西。
调虎离山。
釜底抽薪。
李虎戎马半生,兵书读过无数。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兵法里那个被当成猴耍的蠢货。
“将军……”
身边的副将嘴唇发白。
“我们……我们……”
他想说“我们输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这是一场屠杀式的智商碾压。
“撤!”
西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喊。
是刘公公的声音。
他那支小小的队伍,在高进和瓦剌散兵的夹击下本就岌岌可危。
粮仓的大火,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公公毫不犹豫,立刻带着残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重新缩回了黑暗的巷弄里,消失不见。
高进浑身浴血,带着疲惫的骑兵退了回来。
他看到李虎的脸色,心中一颤。
“将军,那小子……”
“闭嘴!”
李虎的怒吼像受伤的野兽。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掉了赌约,输掉了颜面,也输掉了在这座城里的话语权。
“杀!”
就在这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喊杀声,从粮仓火场的另一侧,猛然爆发。
那声音,带着一种饱餐后的酣畅淋漓。
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意。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
李虎猛地转头。
他看到,火光的映照下,一支黑色的洪流,正从粮仓的废墟中冲出。
他们盔甲破烂,武器五花八门。
可他们的气势,却像刚刚饮饱了血的狼群。
为首的,正是那个年轻人。
林远。
他骑在马上,手中的长刀还在滴血。
他的身后,是王冲,是张猛,是那数千名本该被他踩在脚下的溃兵。
此刻,这些溃兵的脸上,没有半分颓丧。
只有兴奋。
只有狂热。
他们刚刚洗劫了瓦剌人的粮仓,宰光了留守的几十个倒霉蛋,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零伤亡。
他们用零伤亡,端掉了敌人的命根子。
现在,他们冲出来了。
他们的目标,是眼前这群因为粮仓被烧而军心大乱的瓦剌主力。
这是一场收割。
林远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跟李虎赌气。
他要的,是这场战争的全部!
“完了……”
一名瓦剌将领看着两面夹击的态势,看着身后那片焚尽一切的火海,喃喃自语。
他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没有砍向敌人。
而是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死,成了瓦-剌军队崩溃的信号。
“逃啊!”
“粮仓没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回草原!我要回草原!”
瓦剌人彻底乱了。
他们扔掉武器,不顾一切地朝着唯一没有被堵死的北门城门涌去。
他们想逃出这座地狱。
李虎的骑兵,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可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人困马乏。
面对着数千名发了疯的瓦剌溃兵,竟被冲得七零八落。
“将军!顶不住了!”
“他们疯了!”
李虎看着眼前这片彻底失控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重整队形,却发现自己的命令,在这片混乱中,根本传达不出去。
他的三千铁骑,被瓦剌溃兵和林远的步卒,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
各自为战。
就在这时,林远的军队,像一把烧红的餐刀切入黄油,精准地插|入了战场。
他们不与瓦剌溃兵的主力纠缠。
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杀瓦剌军官!”
“三人一组,自由猎杀!”
“割下他们的脑袋,回来领赏!”
林远的声音,清晰地在战场上响起。
他的士兵,像被放出了笼子的猎犬,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他们绕开那些只顾逃命的普通士兵。
专门寻找那些还在试图组织抵抗的瓦剌军官,百夫长,千夫长。
一时间,战场上,瓦剌军官的人头,像麦子一样被成片收割。
王冲一刀砍下了一名瓦剌千夫长的脑袋,任由滚烫的血溅了自己一脸。
他只觉得无比痛快。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骑在马上,冷静地指挥着全局的年轻人。
心中的恐惧,不知不-觉,变成了敬畏。
这就是战争?
不。
这不是战争。
这是艺术。
一场将人心,时机,利益,算计到极致的杀人艺术。
李虎呆呆地看着。
看着林远的军队,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看着瓦剌人,在失去指挥后,变成了一盘散沙,被轻易地屠戮,驱赶。
看着自己的三千精锐,在这场混乱中,像没头苍蝇一样,毫无作为。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援军?
谁,才是这畏孤城的救世主?
一个时辰的期限,到了。
北门城楼上,没有插上任何人的旗帜。
那里,只有几个被流矢射死的瓦剌士兵的尸体。
赌局,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
林远没有赢。
李虎,输了全部。
战斗,渐渐平息。
大部分瓦剌溃兵,踩着同伴的尸体,逃出了北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剩下的,都成了畏孤城泥土的养料。
北门的街道,成了一座露天的屠宰场。
血水汇成小溪,在石板路的缝隙里流淌。
林远的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
他们收集着瓦剌人丢下的兵器,剥下他们身上还算完好的皮甲。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李虎的骑兵,则默默地聚拢在一起,收敛着自己同伴的尸体。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屈辱,和迷茫。
两支军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远催马,缓缓地,走到了李虎的面前。
他身后的王冲和张猛,带着数百名杀气腾ring的亲兵,默默跟上。
两支军队的统|帅,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
高进看到林远,眼睛瞬间红了,他猛地拔出刀。
“你敢耍我们!”
林远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虎的脸上。
“赌局结束了。”
他开口,声音不大。
“一个时辰,城楼上,没有旗。”
“所以,没有输赢。”
李虎的嘴唇动了动。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说这根本不算。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输赢?
他看着自己脚下上百具镇远关士兵的尸体。
再看看对方几乎毫发无损的阵列。
这句话,比直接说“你输了”,还要响亮,还要刺耳。
“你想怎么样?”
李虎沙哑地问。
他握紧了刀柄,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只要林远敢提一个“帅印”的字,他就算拼着全军覆没,也要跟对方分个死活。
林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