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枚帅印。
那枚温润的玉印,在火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李虎的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镇远关的士兵,都握紧了武器。
林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着那枚帅印,调转马头,面向李虎身后那两千多名镇远关骑兵。
他举起了帅印。
“镇远关的弟兄们。”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寂静的战场。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手里这枚帅印,你们认不认?”
镇远关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帅印,代表着畏孤城最高兵权。
他们当然认。
“重要的是,城里的瓦剌主力,是不是我带人击溃的?”
士兵们沉默了。
他们亲眼所见。
“重要的是,烧掉瓦剌粮仓,断了他们后路的,是不是我?”
士兵们依旧沉默。
事实,胜于雄辩。
林远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们的李将军,带着你们三千铁骑,猛攻北门,战死百人,寸步未进。”
“我,带着一群你们看不起的溃兵,端了他们的粮仓,收割了他们的军官,打赢了这场仗!”
“现在,我问你们。”
“这座城,谁说了算?”
“这支兵,应该谁来带?”
他的话,像一把把锥子,扎进每个镇远关士兵的心里。
是啊。
谁来带?
是那个为了虚名,把他们带进巷战肉搏的绞肉机,让他们死伤惨重的李将军?
还是这个用神鬼莫测的计谋,以零伤亡换来一场大胜的年轻人?
军心,开始动摇。
他们看向李虎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崇敬和信赖。
而是怀疑,和审视。
“你……你敢动摇我军心!”
李虎气得浑身发抖,他用刀指着林远。
“林远!我乃朝廷册封的镇远关副总兵!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挥我的兵!”
“就凭我赢了。”
林远收回帅印,转过身,重新看向李虎。
他的眼神,变得像刀一样锋利。
“李将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现在,就在这里,我们两军做过一场。看看是你这两千多疲兵厉害,还是我这数千饱餐战饭的锐士更硬。”
“打赢了,帅印归你,城归你,什么都归你。”
“打输了,你和你的人,都埋在这里。”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变得冰冷。
“第二。”
“把你的兵,交给我。”
“你的骑兵,你的弓箭手,全部交给我统一指挥。”
“我带他们,去把逃出城的瓦剌人,斩草除根。”
“去把钟鼓楼的周谦,和那个躲在暗处的老太监,一起揪出来。”
“把这座城,完完整整地,清理干净。”
李虎笑了,怒极反笑。
“我的兵,交给你?你是在做梦吗?”
“不是梦。”林远摇了摇头。
“我这是在给你一个台阶下。”
“打扫战场的功劳,远比不上救援主城的功劳。”
“你把兵交给我,我替你打仗,功劳,算你的。”
“等到城内肃清,我率军出城,追剿瓦-剌残部。这座城,连同城里所有的缴获,都留给你。”
“你依旧是收复畏孤城的英雄,李虎将军。”
“我只要一样东西。”
林远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城外那些瓦剌人的人头。”
李虎愣住了。
他身后的高进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
林远会耀武扬威,会逼宫夺权,会羞辱他们。
却唯独没想过,林远会提出这样一个方案。
他打了胜仗,却把最大的功劳,拱手相让?
他只要那些逃出城去的,穷途末路的瓦剌人的人头?
这……图什么?
王冲也想不明白,他急切地凑近一步。
“将军,不可!这收复畏孤城可是天大的功劳!”
林远没有理他。
他只是看着李虎,等着他的答案。
李虎的脑子在飞速旋转。
他不相信林远会这么好心。
这里面一定有诈。
可是,他找不到破绽。
林远把最大的利益,实实在在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只需要点个头,就能从一个惨败的将领,重新变回收复失地的英雄。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无法拒绝。
“你……此话当真?”他艰难地开口。
“我林远,说话算话。”林远淡淡地说。
“好!”
李虎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我答应你!”
“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你必须在我面前,立下军令状!”李虎指着林远。
“三日之内,你若不能肃清城外瓦剌残部,提着他们头领的人头回来见我,就算你违约!”
“到时候,帅印,兵权,我全部收回!”
他想给自己留一条最后的退路。
他就不信,茫茫草原,林远能在三日之内,找到并歼灭数千瓦剌溃兵。
“可以。”
林远答应得干脆利落。
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王冲。”
“末将在!”
“拿纸笔来。”
很快,一份军令状,就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当着两军数千人的面,写好了。
林远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李虎看着那份军令状,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输了面子,但保住了里子。
只要林远一走,这座城就是他的天下。
三日之后,林远若是回不来,死在草原上,那就再好不过。
若是回来了,却没完成任务,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一切。
怎么算,他都不亏。
他却没看到,林远在把军令状递给他时,眼底深处闪过的那一丝嘲弄。
功劳?
他林远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史书上那一行字。
他要的,是兵。
是能被他牢牢掌控在手里,绝对忠于他的,一支铁血强兵!
李虎的这两千骑兵,加上王冲的数千步卒,就是他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钱!
“高进!”
李虎收好军令状,沉声喝道。
“在!”
“传我将令,镇远关所有将士,暂时听从林将军调遣!”
高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不甘地抱拳。
“……是!”
林远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没有丝毫客气,立刻调转马头,面向那群还处于震惊和迷茫中的镇远关骑兵。
“高进!”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末……在。”高进别扭地应道。
“你部骑兵,原地休整,清点伤亡,补充箭矢马料。一个时辰后,我要带他们出城。”
“王冲!”
“在!”
“你率本部兵马,封锁全城!尤其是钟鼓楼和西城武库,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钱峰!”
“在!”
“带你的人,去审问瓦剌俘虏。我要知道,他们逃走的方向,以及他们主帅哈萨尔的下落。”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有条不紊。
刚刚还分属两方的军队,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
李虎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点“不亏”的感觉,荡然无存。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
自己好像不是找回了场子。
而是引狼入室。
不。
是亲手把自己的羊群,送到了狼的嘴边。
林远布置完一切,正准备带人离开。
钱峰快步走了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铁牌。
“将军,这是从瓦剌粮仓帅帐的灰烬里找到的。”
那铁牌,入手很沉。
上面的花纹已经被烧得模糊不清。
但在铁牌的背面,却刻着一个清晰的,汉字。
一个“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