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牌的余温,透过皮质手套,依旧烫着林远的手心。
焦黑的帅帐废墟里,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唯独这块铁牌,留了下来。
秦。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汉字。
此刻,却像一个烧红的烙印,刻在林远的脑海里。
瓦剌人的帅帐,为何会有一个汉字铁牌?
而且是“秦”。
是巧合,还是……
“将军?”
钱峰见林远久久不语,低声唤了一句。
林远回过神,将铁牌攥进手心。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属下。”钱峰答道。
“很好。”
林远将铁牌扔回给钱峰。
“收好,就当没见过。”
“是。”钱峰没有多问一个字,将铁牌贴身藏好。
他知道,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林远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不远处的李虎。
那头刚刚被拔掉獠牙的猛虎,正用一种复杂而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林远毫不在意。
他催马向前,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李将军,军令状已立。”
“从现在起,镇远关两千三百一十二名骑兵,归我指挥。”
李虎的眼角剧烈抽搐。
两千三百一十二人。
林远连他麾下骑兵的具体人数都一清二楚。
这份情报能力,让他心底发寒。
这已经不是在接管兵权了。
这是在挖他的心。
“高进!”李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高进策马而出,脸上写满了屈辱和不甘。
他对着李虎重重抱拳,却没有看林远一眼。
“末将在!”
“林将军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李虎的声音沙哑。
“三日之内,听他调遣。”
高进的身体僵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虎,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将军!不可!”
“我们的弟兄,只听您一人的号令!怎能交给一个外人!”
“闭嘴!”李虎爆喝。
他不想,可他没得选。
在数千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输掉了赌约,他已经没了威信。
再不答应,林远真的会动手。
到时候,他连这最后一点体面都保不住。
高进还想再劝,却被李虎杀人般的眼神制止了。
他只能不甘地低下头,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林远仿佛没有看到这场主将与心腹之间的角力。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高进。
“高将军,听清楚了?”
高进猛地扭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死死瞪着林远。
“听清楚了,林……将军。”
他把“将军”两个字,咬得极重。
“很好。”
林远点了点头。
“传我将令。”
“镇远关所有骑兵,下马。”
“清点伤亡,收敛袍泽尸骨。”
“检查马蹄,弓弦,补充箭矢。”
“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一支能上战场的军队。”
高进愣住了。
他身后的镇远关骑兵们也愣住了。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人困马乏,最需要的是休息。
可这个新来的“将军”,第一道命令,不是安抚,不是休整,而是让他们立刻干活?
“林将军!”高进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我的弟兄们从昨夜厮杀到现在,水米未进!你让他们歇口气再干活不行吗!”
“不行。”
林远回答得干脆利落。
“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歇息的时间。”
“你的马,瘸了一条腿,你不知道。你的弓,断了一根弦,你没发现。”
“等瓦剌人的刀砍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再跟他们说,让你歇口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骑兵的脸上。
不少人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战马和武器。
才发现,经过刚才的混战,确实有不少装备都出了问题。
高进的脸涨得通红。
“我们镇远关的兵,用不着你来教怎么打仗!”
“是吗?”
林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用不着我教,那为何三千铁骑,连一座空门都攻不下来,反倒死伤上百?”
“你!”
高进被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是镇远关所有骑兵的耻辱,此刻被林远血淋淋地揭开,当众鞭尸。
“怎么,说不出话了?”
林远策马,向前一步。
战马的鼻息,几乎要喷到高进的脸上。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兵,有多么辉煌的战绩。”
“从现在起,你们是我的兵。”
“我的兵,没有借口,只有服从。”
“要么执行命令,要么……”
林远的眼神,骤然变冷。
“滚。”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所有镇远关的骑兵,都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林远。
狂!
太狂了!
当着李虎的面,如此训斥他的心腹大将,逼他的兵。
这个人,简直无法无天。
李虎的拳头,在袖子里握得咯咯作响。
他的脸,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紫色。
他想发作,可他看到了自己麾下士兵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服。
但更多的,是羞愧,是动摇。
林远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属实。
他们引以为傲的战力,在这位年轻人鬼神莫测的计谋面前,确实像个笑话。
高进死死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
他身后的几名亲信百夫长,已经按住了刀柄。
“将军!跟他拼了!”
“咱们镇远关的汉子,不受这份鸟气!”
气氛,一触即发。
林远却笑了。
他环视着高进和他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军官。
“想动手?”
“可以。”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对着身后的张猛勾了勾手指。
“张猛,带一百个弟兄出来。”
张猛咧嘴一笑,提着刀,大步出列。
他身后,一百名刚刚经历过大胜的畏孤城步卒,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他们装备破烂,身上还带着血污。
可他们的眼神,却像狼一样。
林远用马鞭,指了指那一百名步卒。
然后,又指了指高进。
“你,高进,带你麾下一百名最精锐的骑兵。”
“我们不比别的,就比杀人。”
“看到街对面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瓦剌散兵了吗?”
“一百对一百。”
“一炷香的时间,谁杀的敌人多,谁提的脑袋多,就算谁赢。”
“我赢了,你们所有人,给我闭上嘴,老老实实当狗。”
“你赢了……”
林远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把帅印和这条命,都给你。”
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林远疯了!
用一百个疲惫的步兵,去跟一百个虽然也疲惫但装备精良的骑兵,比巷战冲杀?
这根本就不是赌博,这是在送死!
王冲脸色大变,急忙上前。
“将军!万万不可!这是拿弟兄们的命……”
“闭嘴。”
林远头也没回。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高进的脸上。
“怎么,不敢?”
高进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看着林远,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狂喜。
这是一个陷阱。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一个陷阱。
可是,这个诱饵太香了。
香到他无法抗拒。
当着两军的面,赢回镇远关的荣耀,砍下这个狂徒的脑袋,夺回帅印。
只要赢了,之前所有的屈辱,都将一扫而空。
他将成为最大的功臣。
“好!”
高进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生怕林远反悔。
“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猛地回头,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吼。
“第一、第二百人队!上马!跟我来!”
一百名镇远关最精锐的骑兵,立刻策马出列。
他们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嗜血的光芒。
他们要用瓦剌人的血,洗刷自己的耻辱。
也要用林远手下那些步卒的命,来证明谁才是真正的精锐。
“张猛。”林远的声音依旧平静。
“在!”
“告诉弟兄们,怎么打。”
“嘿嘿,明白!”
张猛转过身,对着自己身后的一百名弟兄,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
他只是压低了声音,简单地交代了几句。
“将军说了,打残废,不算功。”
“割耳朵,不算功。”
“只有提着脑袋回来,才算一个!”
“另外……”
他嘿嘿一笑。
“将军还说了,对面那些骑兵大爷,身上可都穿着好东西。谁扒下来,就是谁的。”
“吼!”
一百名步卒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杀人,领赏。
抢装备!
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
高进那边已经集结完毕,他长刀一指街对面的瓦-剌散兵。
“镇远关的弟兄们!扬威的时候到了!”
“杀!”
一百骑,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卷起漫天烟尘,轰然冲出。
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我们也上!”
张猛大吼一声,带着一百名步卒,从另一侧,冲进了复杂的巷弄。
李虎站在城楼的阴影下,死死地盯着战场。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林远想干什么。
步兵对骑兵?
他到底哪来的自信?
战场,瞬间被分割成两块。
高进的骑兵,选择了宽阔的主街。
他们发挥着骑兵的集团冲锋优势,像一把烧红的铁犁,狠狠地犁进瓦剌散兵的阵列中。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骑兵们居高临下,手中的马刀,每一次挥砍,都能带走一条生命。
瓦剌人虽然凶悍,但在这种正面冲击下,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一个照面,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镇远关的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李虎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