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眼中的火焰,轰然炸开。
他懂了。
河水不深,正好没过马蹄。
这是一个完美的屠场。
将军不是在问他怎么选。
将军是要他,把所有选项,都从这世上抹去!
“吼!”
高进猛地举起长刀,那不是人的声音,是压抑许久的兽吼。
他不需要再忍耐,不需要再猜测。
他只需要执行。
“先锋营!”
他的声音嘶哑,却贯穿了整个营地。
“将军赏我们肉吃了!”
“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
一个“杀”字,点燃了五百头饿狼的凶性。
“杀!”
五百名骑兵齐声怒吼,声音汇成一道惊雷。
他们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人立而起,随即如黑色潮水般,向着那片浅滩冲去。
马蹄踏入河水,激起冲天的水花。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们的战靴,但无人退缩。
那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
河对岸,巴图和他仅剩的二十多名亲卫,已经看到了那支突然杀出的大周骑兵。
绝望的脸上,瞬间涌现出狂喜。
“援军!是汉人的援军!”
巴图几乎要喜极而泣。
“快!向他们靠拢!我们得救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调转马头,迎着那片黑色的潮水冲去。
在他看来,那是生的希望。
在他身后,追兵的首领,一个名叫图格的瓦剌千夫长,也看到了那支突然出现的追风营。
他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一抹冷笑。
“汉人上钩了。”
他对手下的百夫长吩咐道。
“秦先生神机妙算!这林远果然沉不住气!”
“传令下去,不用管汉人,全速截杀巴图!只要巴图一死,汉人就是帮我们完成了任务!”
“是!”
三百瓦剌骑兵发出一阵呼哨,催动战马,如同一张收紧的网,向着巴图最后的残部罩去。
他们甚至懒得向追风营射出一箭。
在他们看来,这支汉人军队,不过是秦先生棋盘上,用来堵死巴图的,一颗不听话却有用的棋子。
两支瓦剌骑兵,一逃一追。
一支大周骑兵,正面冲锋。
三支队伍,像三道不同颜色的洪流,即将在浅滩的中央,轰然相撞。
巴图的眼中,高进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看到高进那张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看到他眼中那股疯狂的杀意。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
“我是巴图!我是瓦剌王庭的巴图!救我!杀了他们,我……”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高进的刀,举了起来。
那把刀,对准的,不是他身后的追兵。
而是他。
巴图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
为什么?
为什么汉人要杀我?
他想不明白。
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了。
高进的骑阵,像一柄烧红的铁犁,狠狠地犁进了他那二十多人的残阵中。
没有减速。
没有犹豫。
甚至没有一句问话。
“噗!”
高进一刀,将一名挡在他面前的巴图亲卫,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珠,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残忍和快意。
巴图吓得魂飞魄散。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援军。
这是一群比追兵更可怕的疯子!
“跑!快跑!”
他尖叫着,疯了一样调转马头,想从侧翼逃离。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高进麾下的骑兵,以一个完美的扇形,包抄而上。
他们像一群配合默契的鲨鱼,冲进了慌乱的鱼群。
刀光起落,惨叫连连。
巴图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栽下马背,身体被无数马蹄践踏成泥。
河水,开始泛起第一抹红色。
***
追兵首领图格,勒住了马。
他和他麾下的三百骑,停在几十步外,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汉人,在屠杀巴图的人?
图格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头儿,他们……他们好像在帮我们?”一个副将迟疑地问道。
图格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秦先生的计划,是借汉人的势,逼死巴图。
可眼前的汉人,不是在“逼”,是在“杀”。
那股不分青红皂白,不死不休的疯狂劲,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先别动。”
图格抬起手,做出了一个谨慎的决定。
“等他们杀完巴图,看他们下一步做什么。”
他相信,只要巴图一死,这些汉人就会退去。
毕竟,他们没有理由,和自己这支代表着瓦剌“正统”的军队为敌。
然而,他再次低估了林远的决心,和高进的疯狂。
高进的骑兵,在将巴图的残部冲得七零八落之后,并没有停下来追杀溃兵。
他们像一柄尖刀,凿穿了巴图的队伍后,速度不减,方向不变。
直直地,朝着图格的本阵,冲了过来!
图格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们疯了?!”
他身边的副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
“他们要连我们一起杀!”
直到此刻,图格才终于明白。
林远不是棋子。
他也不是棋手。
他是那个要掀翻整个棋盘的疯子!
“迎敌!放箭!放箭!”
图格惊怒交加地咆哮起来。
三百瓦剌骑兵,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们慌乱地摘下骑弓,搭上羽箭。
可已经晚了。
骑兵对冲,争的就是一线先机。
当高进的骑兵已经将马速提升到极致时,他们才刚刚举起弓。
“噗噗噗!”
稀疏的箭雨,落在追风营的阵中,只带起几声闷哼,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冲锋的脚步。
而高进的骑兵,连弓都懒得用。
他们伏在马背上,手中的长刀,拖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
每个人的眼中,都只有前方那个惊慌失措的敌人。
“找死!”
图-格又惊又怒。
他自认是瓦剌的精锐,岂能被这群汉人吓倒。
他拔出弯刀,怒吼道:“冲!碾碎他们!”
三百骑兵,也发出一声呐喊,迎着高进的五百骑,对冲而去。
两道黑色的洪流,在狭窄的河道中,轰然相撞!
“锵!”
金属撞击的巨响,撕裂了夜空。
高进一马当先,与图格狠狠地撞在一起。
双刀交击,火星四溅。
高进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上传来,手臂一阵发麻。
对方的力量,不在他之下。
但高进的脸上,却露出一抹狞笑。
他根本没想过要跟图格单打独斗。
就在双刀相交的一瞬间,他身侧的两名亲兵,已经默契地从左右包抄而上。
两把长刀,如同两根毒刺,一把削向图格战马的马腿,一把直取图格的后心。
这是战场!
不是江湖比武!
图格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汉人的骑兵,配合竟然如此刁钻狠辣。
他拼命地回刀格挡,想要荡开刺向后心的那一刀。
可他忘了脚下。
“噗嗤!”
另一把长刀,精准地斩断了他坐骑的前腿。
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向前栽倒。
图格猝不及防,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十几只马蹄,已经从他的身上,狠狠地踩了过去。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图格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在乱军之中,被踩成了一滩肉泥。
主将阵亡,瓦剌的骑兵阵型,瞬间大乱。
他们像一群被斩了头的苍蝇,各自为战,惊慌失措。
而高进的骑兵,却像一架精密的杀戮机器。
三人一组,五人一队。
包抄,穿插,分割。
他们不追求一刀毙命,只追求最高效的杀伤。
一个瓦剌骑兵刚刚举刀,砍向一名追风营士兵。
他身侧,立刻会有两把刀,从不同的角度,刺进他的身体。
他们的打法,根本不讲道理。
就是用命换命,用最野蛮的方式,将敌人彻底淹没。
这场遭遇战,从一开始,就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
河岸上。
王冲和张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想过会打。
但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打。
“疯了……高进这小子,是真他娘的疯了!”张猛喃喃自语,他自问悍勇,可看到高进那种打法,也觉得头皮发麻。
那根本不是军队。
那是一群被放出笼子的野兽。
王冲的脸色,却无比凝重。
他看向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将军。
林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河水中那场血腥的屠杀,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王冲的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高进是疯狗。
可解开这条疯狗链子的,是将军。
真正可怕的,不是那条咬人的狗。
是那个看似平静的,养狗人。
战斗,结束得很快。
当最后一个站着的瓦剌人,被三把长刀同时捅穿身体,惨叫着倒下时,河面上,已经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和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河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水面上,漂浮着残缺的尸体,断裂的兵器,和无主的战马。
五百名追风营骑兵,静静地站在血河之中。
他们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每个人的胸口,都在剧烈地起伏,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
高进拨转马头,踩着一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缓缓来到岸边。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林远面前。
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盔甲缝隙,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
“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河里,没有活物了。”
林远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看高进,也没有去看那满河的尸体。
他的目光,落在了高进身后,那些同样浑身浴血的士兵身上。
“伤亡。”
林远只问了两个字。
高进的身体一僵,低头道:“阵亡十九人,伤五十二人。”
“其中,重伤七人。”
这是一个惨烈的数字。
几乎是以一换五的代价,全歼了三百多名瓦剌骑兵。
王冲的心,都揪了一下。
林远却依旧平静。
“把阵亡将士的尸体,带回来。”
“是。”
“伤员,立刻救治。”
“是。”
林远说完,翻身下马,亲自向着河边走去。
他没有去看那些巴图的人。
他径直走到一具穿着瓦剌百夫长服饰的尸体旁。
那是图格麾下的一名副将。
林远蹲下身,在那具尸体上摸索着。
王冲和张猛都跟了过来,一脸不解。
“将军,您在找什么?”
林远没有回答。
他很快从那人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信件,也不是地图。
而是一个用不知名木头雕刻的狼头令牌。
令牌的做工很粗糙,上面只刻了一半的花纹,另一半是空白的。
“这是什么?”张猛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看,“瓦剌人的玩意儿,都这么丑吗?”
林远从他手中拿回令牌,站起身。
“这不是瓦剌人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
“这是秦先生的东西。”
王冲心头一凛:“秦先生的?难道是信物?”
“是也不是。”
林远掂了掂手里的令牌。
“这不是秦先生给他的,而是他要去交给别人的。”
“秦军师在瓦剌王庭,绝不止图格这一支力量。他要整合这些力量,就需要信物。”
“这块令牌,就是其中之一。只有拿着另一半令牌的人,才能对上花纹,确认彼此的身份。”
王冲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明白了。
图格追杀巴图,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真正的任务,或许是借着追杀的名义,去和另一支潜伏的力量会合!
而林远,在这里,截断了这一切。
“他不是在借我们的刀杀人。”
林远看着手里的令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是在利用我们,帮他清理门户,顺便传递消息。”
“他以为,我看不懂。”
“他以为,我会像个傻子一样,帮他杀完人,然后掉头就走。”
林ar远抬起头,看向北方那片深沉的黑暗。
“他把棋盘摆在我面前,是想让我当他的对手。”
“可他的棋盘,太小了。”
“小到,连我的兵,都放不下。”
林远转身,将那块令牌,扔给了一旁的钱峰。
“去,把图格的衣服扒下来。”
钱峰一愣。
“再找一个,和图格身形差不多的弟兄。”
林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让他穿上图格的衣服,带上这块令牌,和十个最精锐的弟兄。”
“我要他,代替图格,去见一见那位,拿着另一半令牌的朋友。”
王冲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惊骇地看着林远。
假道伐虢。
不,这比假道伐虢,更狠。
将军这是要……偷梁换柱,反客为主!
他不仅要砸了秦军师的棋盘。
他还要抢走秦军师的棋子,然后,用他的棋子,反过来,将他的军!
“告诉他。”
林远最后补充道。
“见到人,不用说话。”
“对上令牌之后,直接动手。”
“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