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
刮在每个人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五十里的路,对于全盛时期的镇北军铁骑来说,不过是一个冲锋的距离。
但现在,这段路,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黄泉路,漫长而又,充满了绝望。
马蹄,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踩在枯叶和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压抑的声响。
队伍,像一群真正的幽魂,沉默地,在黑暗的山林中穿行。
没有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压抑不住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士兵的身体,都早已被榨干。
支撑着他们,没有倒下的,是胸中那口,由仇恨和忠诚,点燃的火。
林远,伏在马背上。
他,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麻木。
疲惫,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他的每一寸骨髓,每一根神经。
他,好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每一次,都是靠着,狠狠地,咬破舌尖,用那股血腥的刺痛,强行,将自己涣散的意识,重新拉回来。
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是这支队伍的,魂。
他若是倒了,这支,由一百七十五个,濒临崩溃的灵魂,组成的队伍,也就,散了。
“王爷,到了。”
斥候,如同鬼魅般,从前方的黑暗中,返回。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林远,猛地,抬起了头。
前方,山林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到,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里,就是白马驿。
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安静的野兽。
等待着,被唤醒,然后,被屠戮。
林远,翻身下马。
双脚,一沾地,膝盖,便是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王爷!”
身边的亲兵,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我没事。”
林远,推开他们,用那柄,包裹着破布的长剑,当作拐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站直了。
腰杆,依旧,挺得像一柄标枪。
“情况。”
他,看着斥候,吐出了两个字。
斥候,不敢怠慢,立刻,将侦查到的情况,飞快地,汇报了一遍。
“驿站,不大。四面,都是两丈高的夯土墙。”
“墙头,有两队巡逻的哨兵,每队十人,一炷香,一换岗。”
“驿站里,大概,驻扎着一个百户的兵力,一百二十人左右。”
“除了官兵,应该还有,锦衣卫的人。”
“人数,不清楚。他们,都穿着便服,混在驿卒和官兵里,很难分辨。”
“但是,属下看到,有几个人,腰间的佩刀,是‘绣春’的制式。”
林远,点了点头。
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一个官驿,有兵,有锦衣卫,很正常。
这,不是一座,军事堡垒。
它的防御,更多的是,用来,防备流寇和盗匪。
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一支,像狼群一样凶狠的军队,会盯上这里。
“百户。”
林ar,唤道。
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百户,立刻,上前一步。
“末将在。”
“你,带五十个弟兄,从东边,摸过去。”
林远,用剑,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
“那里,是马厩和草料场。守备,最松懈。”
“解决掉墙头的暗哨,翻进去。”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进去之后,立刻,控制住,驿站的四个角楼,和,南北两个大门。”
“我要,把这里,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是!”
百户,领命。
林远,又看向了,另一名队正。
“你,带五十人,等百户得手之后,从正面,强攻。”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前门去!”
“是!”
队正,也大声应道。
林...远,最后,看向了,剩下的七十多名士兵。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因为伤势过重,连站立,都有些困难的弟兄身上。
“你们,跟着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们,负责,打扫战场。”
“一个,都不能,放跑。”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凛。
他们,都听懂了,王爷话里的意思。
打扫战场。
就是,补刀。
就是,确保,驿站之内,除了他们自己,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都听明白了吗?”
林远,问道。
“明白!”
一百七十五人,齐声低喝。
声音,压抑,却,充满了,即将爆发的,杀气!
“行动。”
林远,挥了挥手。
百户,立刻,带着五十名精锐,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东边的黑暗。
其他人,则,原地潜伏。
等待着,那,即将被点燃的,杀戮的信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驿站里,依旧,一片安静。
只有,巡逻士兵,那单调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林远,靠在一棵树后,闭着眼睛。
他在,节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体力。
他的身体,已经,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随时,都可能,崩断。
但他知道,还不到时候。
他,还要亲眼看着,这场大戏,完美地,落幕。
忽然。
远处,驿站的墙头上,一道火光,猛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东边墙头上,所有的火把,都在,短短数息之内,全部,陷入了黑暗!
信号!
百户,得手了!
“杀!”
负责正面强攻的队正,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撕掉了,身上那件,用来伪装的破烂麻衣,露出了里面,那身,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软甲!
他,像一头,出闸的猛虎,第一个,冲了出去!
“杀!”
他身后的五十名镇北军甲士,也同时,发出了,压抑了数日之久的,疯狂咆哮!
五十道身影,化作五十道,复仇的利箭,向着驿站的大门,席卷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驿站的宁静!
“敌袭!”
“敌袭!”
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声,从驿站的大门处,猛地响起!
紧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
和,人体被利刃,劈开的,沉闷声音!
整个驿站,瞬间,从沉睡中,被惊醒!
无数的火把,被点燃!
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走。”
林远,睁开眼,吐出了一个字。
他,提着那柄,不像剑,更像一根铁棍的武器,带着剩下的七十多名,或轻或重的伤兵,不紧不慢地,向着那片,已经化作战场的火光,走去。
他们,是,收割者。
是,为这场杀戮,画上句号的,死神。
当林远,踏入驿站大门时。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驿站里的守军,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的反应,并不慢。
尤其,是那些,混杂在其中的锦衣卫。
他们,在第一时间,就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
十几名,身手矫健的锦衣卫校尉,手持绣春刀,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刀阵,死死地,顶在了,驿站中央的空地上。
他们,像一块,坚硬的礁石,暂时,挡住了,镇北军,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但是,也仅仅,是暂时。
“噗嗤!”
一名,镇北军的老兵,咆哮着,根本不顾,劈向自己肩膀的绣春刀。
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撞进了刀阵!
然后,用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捅|进了一名锦衣卫的,小腹!
那名锦衣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敌人。
他,想不明白。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疯子!
竟然,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没有时间,去想了。
老兵,狞笑着,搅动着手中的刀柄。
然后,被另一名锦衣卫,一刀,枭首。
但是,他用自己的命,撕开的那个缺口,瞬间,就被,两名,更加疯狂的同袍,填补了!
防线,崩溃了。
屠杀,开始了。
镇北军的士兵,像一群,被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
他们,红着眼睛,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官兵和锦衣卫,一一,淹没。
没有招式,没有章法。
只有,最原始,最血腥,最高效的,杀人技巧!
刀,劈向哪里,最致命。
剑,刺向哪里,最省力。
这些,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林远,没有参与战斗。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个,冷漠的看客。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
任何一个,企图从角落,或者房顶,逃跑的身影,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甚至,不需要开口。
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他身后,那七十多名伤兵中,就会立刻,分出几人,像猎犬一样,扑过去。
然后,在,一声短促的惨叫后,拖着一具,温热的尸体,回来。
整个驿站,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而他们,就是,推动这个磨盘的,恶鬼。
一个,穿着驿丞官服的胖子,连滚带爬地,从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吓得,屁滚尿流,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
“别杀我!别杀我!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林远。
“你,是这里最大的官?”
林远,沙哑地问道。
“是……是……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胖驿丞,跪在地上,如同捣蒜般,磕着头。
“很好。”
林远,点了点头。
他,将手中那柄,用破布包裹的长剑,递了过去。
“用你的血,在墙上,写几个字。”
“写……写什么?”
胖驿丞,颤抖着问道。
“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
林远,一字一句地说道。
胖驿丞,愣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男人。
白莲教?
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是白莲教的妖人?
他,还想再问。
林远,已经,没有了耐心。
他,握着剑柄,轻轻一送。
那柄,被破布包裹的剑尖,悄无声息地,刺穿了胖驿丞,肥胖的喉咙。
“噗。”
一声,轻响。
胖驿丞,捂着脖子,嗬嗬地,倒了下去。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
染红了,他身前的那片土地。
林远,收回剑。
他,看都没看,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
他,只是,对着身边的一名亲兵,淡淡地说道:
“用他的血,去写。”
“是。”
亲兵,领命。
他,拖着胖驿丞的尸体,走到一面,最显眼的白墙前。
然后,用手,沾着那,温热的,粘稠的血液。
一笔一划地,在墙上,写下了那八个,足以让整个河南官场,都为之震动的大字。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字迹,歪歪扭扭。
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和邪异。
做完这一切。
驿站里的战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地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断裂的兵器。
血,汇成了小溪,在驿站的青石板上,肆意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的血腥味。
百户,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走到了林远面前。
“王爷,都解决了。”
“一个,都没跑掉。”
那颗人头,是驿站里,品级最高的,那个锦衣卫总旗的。
“很好。”
林远,点了点头。
“把‘白莲教’的旗子,插在,驿站的旗杆上。”
“把我们的人,都清点一下。”
“伤亡,如何?”
“死了,八个。”
百户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重伤,二十三个,已经,走不动路了。”
林ar,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重伤员。
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
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他们,知道,自己的下场。
镇北军,不留俘虏。
也,不带累赘。
“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林远,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是。”
百户,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对着几名,伤势较轻的士兵,挥了挥手。
很快。
几声,压抑的,沉闷的**声,在角落里响起。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林远,睁开眼。
他的队伍,又少了,三十一个人。
现在,只剩,一百四十四人了。
“把尸体,都处理掉。”
“能用的东西,全都带走。”
“一刻钟后,我们离开这里。”
林远,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转过身,一步步,向着驿站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火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显得,无比的,孤寂,和,萧索。
他,走出大门,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仿佛听到了,无数声,惊慌失措的,呼喊。
“王爷!”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