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买卖,似乎……很划算。
赵衡看着悬崖上那个白色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他只是笑了。
“说完了吗?”他问。
白一愣。
“说完了,就该孤了。”
赵衡催动战马,缓缓从混乱的人群中走出,来到阵前。
他抬头,迎着那俯瞰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
“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设下这个陷阱,孤,就成了你砧板上的鱼肉?”
赵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怜悯。
“白,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几个错误?”
“第一,你不该用百姓的命,来威胁孤。”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惊恐的,绝望的脸。
“因为他们,不是孤的累赘。”
“他们,是孤的子民!是孤用生命,也要守护的人!”
“你杀了他们,只会让孤的将士,与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张猛第一个振臂高呼,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不死不休!”
所有靖难军的将士,被这句话,点燃了胸中的血性,齐声怒吼。
“第二。”赵衡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
“你不该,让孤的将士们,吃饱了饭再上路。”
白的面具下,眉头微皱。
“因为吃饱了,才有力气,杀光你们这群杂碎!”
赵衡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悬崖上的白。
“第三,也是你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
“你不该,把战场,选在这里!”
“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坟场?”
赵衡仰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
“错!”
“这里,是孤的,龙门!”
话音落下。
异变,陡生!
“轰隆!”
“轰隆隆!”
两侧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悬崖峭壁,突然,从半山腰处,毫无征兆地,整个崩塌了下来!
无数的泥石,混合着早已埋设好的炸药,轰然炸开!
山崩地裂!
那些站在悬崖顶上,还处于震惊中的玄甲军,脚下的土地瞬间消失。
他们像下饺子一样,尖叫着,从百丈高的悬崖上,坠落下来,摔成一滩滩肉泥。
“什么?”
白的面具下,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他脚下的山体,也在剧烈晃动。
他想不明白!
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赵衡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和林远如出一辙的,恶魔般的微笑。
“你以为,孤让你的人,吃饱饭,是在做什么?”
“是在等。”
“等张猛的先锋营,把孤给他的‘礼物’,埋进你选好的这条死路里!”
“现在,你选的黄泉路,塌了。”
“你,还想怎么走?”
白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对方不是在逃跑。
对方,是在把他,引到这里来!
“杀!”
赵衡没有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长剑向前一指。
“全军,反击!”
“吼!”
刚刚还被压着打的靖难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吴承嗣和他麾下的天狼营降兵,像一群被放出笼的猛虎,转身,扑向了那些同样被山崩波及,阵脚大乱的,堵在谷口的敌军。
霍启的步卒,则迅速清理出一条通道,护送着百姓,向前突围。
而张猛,他早已带着他的破阵营,从山崩造成的斜坡上,像一群疯狗,嗷嗷叫着,冲上了悬崖!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白色的身影!
“保护白帅!”
悬崖上,残存的玄-甲军,迅速结阵,试图挡住张猛的冲锋。
白看着下方那张年轻,却写满了疯狂与智慧的脸,他知道,自己小看了这条幼龙。
但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传令。”
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鬼面’出击。”
“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的话音刚落。
从那些玄甲军的后方,缓缓走出了三百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
他们戴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
他们手中,没有刀,没有枪。
只有一双,漆黑如墨的,金属利爪。
他们出现的一瞬间,一股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杀意,笼罩了整片山崖。
张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一名冲在最前面的破阵营骑兵,被一名鬼面人,轻易地,连人带甲,撕成了两半。
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那鬼面人,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利爪上的血迹。
那不是人。
那是一群,真正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赵衡在谷底,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陈易的手里,还藏着这样一支,不属于人间的,恐怖力量。
就在这时。
那辆一直停在队伍中,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雍王那虚弱,却带着一丝决绝的声音,传了出来。
“衡儿。”
“让他们看看,我赵氏皇族,真正的底牌。”
“传令。”
“神机营,换‘龙牙’。”
那不是人。
张猛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麾下的破阵营,是他在尸山血海里,亲手拉扯出来的狼崽子。每一个,都敢在瓦剌人的刀口上舔血。
可现在,这些狼崽子,正被一群真正的怪物,像撕扯破布一样,活生生地撕开。
“噗嗤!”
一名悍不畏死的骑兵,手中的环首刀,狠狠劈在一名鬼面人的脖子上。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那鬼面人的脖子,只是微微一侧,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而他那双漆黑的金属利爪,却已如闪电般,洞穿了骑兵的胸甲。
“咔嚓!”
利爪猛地一合。
精铁打造的胸甲,连同里面的血肉和骨骼,被瞬间捏得粉碎。
那名骑兵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骇中,然后,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从马背上滑落。
鬼面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身形一晃,已经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他们没有痛觉。
他们没有恐惧。
他们就是三百台被拧上了发条的,纯粹的,杀戮机器。
“他娘的!”
张猛双目赤红,虎吼一声,亲自催马迎上。
他手中的环首刀,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划出一道匹练般的刀光,斩向一名鬼面人的头颅。
那鬼面人竟不闪不避,抬起双爪,交叉格挡。
“铛——!”
一声巨响,震得张猛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刀。
那鬼-面人,只是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了半步。
而他的另一只利爪,已经悄无声息地,抓向了张猛战马的脖颈。
快!
快到极致!
张猛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死亡之爪,在自己眼前放大。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谷底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霍将军!”
“传令神机营!”
“换龙牙!”
龙牙?
那是什么?
张猛一愣。
悬崖顶上,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白”,也微微一愣。
他的猎物,在这种时候,非但没有绝望哭嚎,反而下达了一个他听不懂的命令。
有诈?
他心中刚刚升起一丝警惕。
谷底,霍启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
“神机营!换龙牙——!”
命令,如同一道投入湖面的石子。
那些原本被床弩压制得抬不起头的神机营步卒,瞬间动了。
他们没有去拿箭矢。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弓弩,从身后,解下了一个个长条形的,用黑布包裹的物件。
黑布扯开。
露出的,是一根根造型奇特的,通体漆黑的金属管。
“那是什么?”
白身边的副将,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火铳?”
“不对……比火铳要长,要粗。”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
神机营的士兵们,已经熟练地,从腰间特制的弹药包里,取出了一种同样奇特的“子弹”。
那不是弹丸。
那是一根根如同短矛,长约一尺,尾部带着稳定翼,头部却是中空,呈现出狰狞獠牙状的,奇异箭矢。
士兵们将这种名为“龙牙”的箭矢,装填进金属管中。
然后,半跪于地,将金属管的末端,抵在肩上。
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
“放!”
霍启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阵阵沉闷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噗噗”声。
数百枚“龙牙”,拖着一道道微不可察的尾烟,以一种远超弓弩的速度,呼啸着,射向了悬崖顶上的鬼面人。
“雕虫小技。”
白的面具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麾下的鬼面人,连重甲骑兵的冲锋都能正面撕碎,又岂会怕这区区几百根铁矛?
果然。
面对射来的“龙牙”,那些鬼面人,竟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只是随手挥动利爪,试图将这些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箭矢格开。
一名鬼面人,精准地用利爪,拍在了一枚“龙牙”的矛身上。
然而。
预想中,箭矢被弹飞的景象,没有出现。
那枚“龙牙”的头部,在接触到利爪的瞬间,轰然碎裂!
一股银白色的,如同流沙般的粉末,从破碎的矛头中,爆|射而出!
那鬼面人一愣。
下一刻。
“滋——!”
仿佛滚油泼进了雪地。
那些银白色的粉末,在沾染到鬼面人身体的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刺鼻的青烟!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鬼面人的口中,第一次发出!
他那身刀枪不入,坚逾钢铁的皮肤,在银沙的腐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溃烂!
黑色的血肉,混合着脓水,不断滴落。
他疯狂地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那跗骨之蛆般的剧痛。
但没用了。
那银沙,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血肉,钻进了他的骨髓,他的五脏六腑!
不过短短数息。
这个刚刚还凶悍无匹的怪物,就彻底停止了挣扎。
他化作了一滩冒着黑烟的,看不出人形的,恶臭的烂肉。
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让整片战场,都出现了瞬间的死寂。
“伏魔砂……”
马车内,雍王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虚弱地,喃喃自语。
“想不到……我赵氏皇族,压箱底的东西,竟然会用在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身上……”
“这……这不可能!”
悬崖顶上,白的面具下,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的尖叫。
鬼面人,是他最大的倚仗!
是陈易耗费了无数财力,用无数活人,喂养西域秘药,才炼制出的,三百具杀戮兵器!
他们没有神智,不畏生死,力大无穷,刀枪不入!
是完美的,战场收割者!
可现在,这些完美的兵器,正在被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的武器,成片成片地,屠杀!
“噗!噗!噗!”
更多的“龙牙”,呼啸而至。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不可一世的鬼面人,在“伏魔砂”面前,脆弱得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
他们引以为傲的坚硬身躯,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他们越是挣扎,那银沙就腐蚀得越快。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他们开始后退,开始逃跑。
但,晚了。
“哈哈哈哈!”
死里逃生的张猛,爆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
他看着那些曾经让他感到绝望的怪物,此刻却像一群被点燃了毛发的疯狗,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翻滚。
他心中的恐惧,瞬间被无穷的,暴虐的快感所取代。
“原来你们这群狗杂种,也会疼!也会死!”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环首刀,刀锋,直指那些溃不成军的玄甲军。
“儿郎们!”
“报仇!”
“给老子,剁了他们!”
“吼!”
劫后余生的破阵营骑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他们催动战马,像一群被压抑到极致的饿狼,狠狠地,扑向了那些已经彻底吓傻了的玄甲军。
“保护白帅!”
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架起已经方寸大乱的白,转身就逃。
“想走?”
赵衡在谷底,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冷的杀意。
“吴承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