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一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屋檐的呜咽。
那声音，像是为他们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奏响了挽歌。
陈玄。
神策军，天狼营。
这几个字，像三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压得在场每一个人的胸口都喘不过气。
刚刚还因“诈城之计”而双目放光的将领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化为一片死灰。
“完了……”
吴承嗣麾下的偏将李敢，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里，嘴里喃喃自语。
“天狼营……那可是神策军的王牌，三千铁骑，装备的是全大周最好的百炼钢甲和马槊，他们的统|帅陈玄，更是号称陈家百年不遇的将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骨髓的绝望。
这不是魏征那种地方卫戍可以比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帝国利刃。
“我们的诈城之计，在他面前，就是个笑话。”吴承嗣的副将张松，声音干涩，满是苦涩。
“陈玄用兵，以谨慎多疑著称。别说我们假扮败军，就算魏征真的活着回去，恐怕都要经过三道盘查，才能入城。”
“此路，不通了。”霍启也沉下了脸，他看向林远，眼神凝重。
希望，在刚刚升到顶点的瞬间，被彻底掐灭。
这种从云端坠入深渊的感觉，比一开始就身处绝境，更让人难以承受。
“他娘的！”
张猛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盘乱跳。
“怕个球！天狼营又怎么样？不就是三千个长着脑袋的兵！老子带破阵营去冲，不信冲不垮他！”
他暴躁地咆哮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气话。
用刚刚组建的骑兵，去冲击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帝国王牌重骑？
那不是作战，是送死。
大堂内，再次被绝望的死寂笼罩。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又一次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看到林远放下了那封信。
他们看到林远端起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
然后，他们看到林远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束刺破了浓重阴云的阳光，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甚至，有些……兴奋？
“各位。”
林远站起身，环视全场。
他的目光，从吴承嗣凝重的脸，到霍启紧锁的眉，再到张猛愤怒的眼，最后，落在了主位上，那个虽然沉默，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的太子身上。
“原本，我只想请大家看一场攻城拔寨的戏。”
“现在看来，得加一场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第一场，城下斗智。”
“第二场，阵前屠龙。”
他看向赵衡，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爆发出骇人夺目的精光，像两颗被引燃的星辰。
“殿下，您想不想在晋阳城下，在三万守军面前，在天下人的注视下，亲手斩下陈家这条‘天狼’的头？”
这句话，没有半分遮掩。
嚣张。
狂妄。
却像一团最炽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赵衡心中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血性。
他看着林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亲手斩下陈敬中头颅的夜晚。
那冰冷的刀锋触感，那温热的鲜血喷溅。
那是一种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战栗而又让人沉迷的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
“想！”
一个字，斩钉截铁。
“好！”
林远一掌拍在面前的地图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整个大堂，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一声脆响给震了回来。
“那就改一改。”
“我们不去诈城了。”
林远的手指，从“迎泽门”上移开，重重地，戳在了晋阳城外那片广阔的平原上。
“我们去叫阵。”
叫阵？
吴承嗣和霍启等人，全都愣住了。
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们五千人，去向一座有三万守军，还有三千王牌铁骑驻守的坚城叫阵？
疯了。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疯了。
“将军！”霍启第一个忍不住，急声劝道，“这……这无异于自杀！陈玄巴不得我们出现在城下，他可以逸待劳，从容调度。我们千里来袭，人困马乏，如何是他的对手？”
“是啊，林将军！”吴承嗣也急了，“叫阵，是优势方逼迫弱势方决战的手段。我们现在，是弱势方啊！”
“弱势？”林远笑了。
他反问吴承嗣：“吴将军，我问你，魏征三千铁骑，号称晋阳精锐，为何会败？”
“因为……因为中了将军您的计策，军心已乱，又被我军伏击……”
“瓦剌五百精骑，凶悍狡诈，为何会败？”
“因为……他们轻敌冒进，同样中了您的埋伏……”
“那我再问你，”林远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陈玄，为何会胜？”
吴承嗣被问得一愣。
是啊，陈玄为何会胜？
因为他兵强马壮？因为他据城而守？
“他不会胜。”林远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还未战，就已经输了。”
林远走到大堂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现在，我们对他陈玄，对他的天狼营，了如指掌。我们知道他的兵力，他的装备，他的性格，甚至能猜到他现在正在晋阳城里做什么。”
“而他呢？”
林远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对我们，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不知道我们的战力如何，不知道我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只知道，魏征败了，百丈仓没了，瓦剌人也消失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走进了一间黑屋子的人。他不知道屋子里藏着什么，不知道哪里是桌子，哪里是椅子，哪里有陷阱。”
“而我们，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客人，要怎么赢过一个熟悉一切的主人？”
这番比喻，让霍启和吴承嗣等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心中的恐慌，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可……可他有坚城可守啊！”李敢还是不服气，“他只要当缩头乌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会当缩头乌-龟的。”林远摇头，眼神里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
“第一，他叫陈玄，是陈首辅最看重的儿子，是名满京华的将才。他带着最精锐的天狼营来到晋阳，是来做什么的？是来力挽狂澜，稳定局势的。如果他眼睁睁看着我们一支‘叛军’在他城下耀武扬威，而他却闭门不出，你让他这张脸，往哪里搁？让他陈家的脸，往哪里搁？”
“第二，他刚刚接管晋阳防务，城中人心惶惶，各部将领对他，口服心不服。他急需一场胜利，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树立自己的威信，来证明他比魏征、比陈|武都强。而我们，就是他送上门的，最好的立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