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带着血腥味。
沐晟站在高高的望车上,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的讥诮。
“一群连阵型都没有的乌合之众。”
他身边的副将轻蔑地开口。
“将军,甚至不需动用重骑,一轮箭雨,就能让他们彻底消失。”
沐晟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道黑色的洪流,看着最前方那个黑衣黑马的身影。
那支钉在他沙盘上的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传令。”
沐晟的声音很冷。
“前军,举盾,结枪阵。”
“弓箭营,三轮齐射,不必节省箭矢。”
“我要他们,一个人都冲不到阵前。”
“是!”
令旗挥动,军令如山。
山谷中,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响成一片。
前排的沐家军士兵,将一人高的重盾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响。
盾与盾之间严丝合缝,瞬间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之墙。
盾墙之后,一排排长枪从缝隙中探出,枪尖闪烁着森然的寒光,如同钢铁的獠牙。
再往后,数百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箭矢的锋芒,齐齐对准了那支冲锋而来的孤军。
纪律严明。
训练有素。
这就是大明最精锐的边军之一,沐家军。
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即将收割生命的冷漠。
在他们眼中,前方冲来的,不是一支军队。
而是一群奔赴死亡的,可怜虫。
……
王赫的呼吸,沉重如风箱。
马匹在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眼中的那道钢铁防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面盾墙,像一堵无法翻越的高山。
那片枪林,像一片无法穿越的死地。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身后的士兵,同样脸色惨白。
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在颤抖。
这不是战斗。
这是送死。
可最前方的那个身影,没有丝毫减速。
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笔直地,射向那堵最坚实的墙。
“放!”
沐晟的副将,冷酷地挥下了手。
嗡——
弓弦震动的声音,汇成一片死神的嗡鸣。
数百支箭矢,腾空而起。
像一片乌云,遮蔽了天空。
然后,呼啸而下。
“举盾!”
王赫嘶声力竭地狂吼。
他将一面缴获来的,破烂的圆盾举过头顶。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
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像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栽下马背。
战马悲鸣着倒地,将背上的主人甩飞出去,瞬间被后续的铁蹄踩成肉泥。
王赫感觉自己的盾牌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巨大的力道让他手臂发麻,险些握不住兵器。
仅仅一轮齐射。
他们就损失了近百人。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眼中,都浮现出恐惧。
然而,那个黑色的身影,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格挡。
数十支箭矢,精准地落向他。
他却不闪不避。
他的身体,在马背上做出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扭曲。
大部分箭矢,擦着他的身体飞过。
有几支,避无可避。
“噗嗤。”
箭矢,射|入了他的肩膀,后背,大腿。
他像是没有感觉。
身体的晃动,甚至没有影响到坐下战马的速度。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望车上那个银甲的身影。
那双燃烧着黑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冰冷。
第二片乌云,再次升空。
“完了。”
王赫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
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从林远的马背上,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
是阿云。
她像一只贴地飞行的雨燕,在混乱的战场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侧翼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
“吼!”
赵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和他手下那群彻底疯狂的俘虏,从主流队伍中脱离,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野狗,冲向了沐家军的侧翼。
他们放弃了马匹。
用双脚,发起了更加狂野的冲锋。
沐晟的眉头,微微皱起。
分兵?
在这种自杀式的冲锋中分兵?
毫无意义。
“第二轮,放!”
箭雨,再次落下。
这一次,目标更加集中。
直指王赫率领的主力。
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王赫的坐骑被三支箭射中,悲鸣着跪倒在地。
王赫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狼狈地爬起,一口血沫吐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冲到了距离盾墙不足三十步的地方。
近了。
他要做什么?
用身体去撞那面盾墙吗?
下一刻。
林远动了。
在战马即将撞上枪林的瞬间,他双脚在马背上狠狠一踏。
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冲天而起。
他越过了钢铁的枪林。
越过了那面冰冷的盾墙。
在半空中,他手中的雁翎刀,划出了一道黑色的圆弧。
“击杀沐家-军枪兵一人,捡取40点力量。”
“击杀……”
他落入了沐家军的阵中。
像一颗烧红的烙铁,落入了黄油。
“噗嗤!”
刀光闪过。
他面前的三个枪兵,甚至没来得及转身,身体就从腰部,被齐齐斩断。
鲜血,喷泉般涌起。
内脏和碎肉,洒了一地。
周围的沐家军士兵,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林远动了。
他没有向前冲。
而是转身,一刀,狠狠地劈在了那面厚重的盾墙之上。
“铛!”
一声巨响。
那面足以抵挡战马冲击的重盾,从中间,裂开了。
持盾的士兵,虎口迸裂,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惨叫着倒飞出去。
一个缺口,出现了。
“杀!”
王赫眼睛红了。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用肩膀狠狠撞开面前一个目瞪口呆的敌兵,第一个从那个缺口,冲了进去!
“杀啊!”
身后残存的士兵,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嘶吼,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了沐家军的阵型。
防线,被撕开了。
沐晟的脸色,终于变了。
“废物!”
他怒骂一声。
“第二排!补上去!把缺口给我堵上!”
“弓箭手!抛射!覆盖前军!”
他下达了冷酷的命令。
这意味着,箭雨将会无差别地落入已经绞杀在一起的双方士兵头上。
然而,预想中的箭雨,没有落下。
“将军!弓箭营指挥官……死了!”
一个传令兵,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沐晟猛地回头。
他看到,后方的弓箭营阵地,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死神,在人群中忽隐忽现。
每一次出现,都有一名军官,捂着喉咙,悄无声息地倒下。
是那个女人!
沐晟的瞳孔,骤然收缩。
另一边。
赵四和他的人,已经撞上了沐家军的侧翼。
那里的防御,远不如正面。
他们像一群疯狗。
用身体撞,用牙齿咬,用指甲抓。
一个俘虏被长枪刺穿了腹部,他没有惨叫,反而大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那个枪兵,用牙齿,活生生咬断了他的喉咙。
另一个俘虏,被砍断了双腿,他就趴在地上,用手,死死拖住一个敌兵的脚踝,为同伴创造机会。
他们不是在战斗。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敌人的命。
用最原始,最野蛮,最惨烈的方式。
沐家军的士兵,何曾见过如此疯狂的打法?
他们引以为傲的阵型,被这些不要命的疯子,冲得七零八落。
侧翼,也乱了。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锅沸腾的血肉粥。
林远,就在这锅粥的中心。
他没有去管那个缺口。
也没有去理会陷入混战的王赫和赵四。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杀戮。
“击杀沐家军精锐一人,捡取38点体质。伤势恢复0。8%。”
“击杀沐家军精锐一人,捡取42点力量。伤势恢复1%。”
“击杀……”
他的刀,越来越快。
刀锋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敌。
盾牌,被劈开。
铠甲,被撕裂。
血肉,被绞碎。
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以一种恒定的,冷酷的效率,收割着生命。
一股股暖流,在他体内汇聚。
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肩膀上,大腿上,那些箭矢,被新生的肌肉,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身上的黑色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
渐渐的。
他周围的沐家军士兵,开始后退。
他们看着那个浑身浴血,身上插着断箭,却越战越勇的身影。
他们的眼中,浮现出恐惧。
那不是人。
那是一个打不死的,怪物。
“顶住!给我顶住!”
一个百户长,挥舞着钢刀,声嘶力竭地吼着。
“后退者,斩!”
他一刀,砍翻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士兵。
然后,他看到了那双燃烧着黑炎的眼睛。
林远,看向了他。
百户长的心脏,猛地一停。
他感觉自己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了。
他想吼叫,想给自己壮胆。
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
林远的身影,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只觉得脖子一凉。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那具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鲜血,从脖腔里喷出三尺多高。
这是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画面。
“击杀沐家军百户一人,捡取150点力量,90点体质。伤势恢复5%。”
一个军官的死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魔鬼!他是魔鬼!”
一个士兵,扔掉了手里的兵器,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转身就跑。
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阵线,彻底崩溃了。
沐家军的士兵,不再想着如何杀敌,而是如何逃离那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互相推搡,互相践踏。
王赫和赵四的压力,骤然减轻。
他们带着手下,开始了真正的,屠杀。
……
望车上。
沐晟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他握着栏杆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发白。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他引以为傲的精锐之师,被不到七百人的残兵败将,冲得溃不成军。
他看到了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化身成了地狱的魔神,在他的军阵中,肆意屠戮。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亲卫营!”
沐晟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
“随我出击!”
“我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将军!不可!”
副将脸色大变,死死拉住他。
“那是个怪物!您不能以身犯险!”
“滚开!”
沐晟一脚踹开副将。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华丽长剑。
“沐家军,没有不战而退的将军!”
他翻身下车,跨上战马。
他要用一场胜利,洗刷这份耻辱。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沐晟,才是这片战场的主宰。
然而。
他刚刚跨上战马。
就看到。
那个黑色的身影,停了下来。
在距离他不到五十步的地方。
在他和那个身影之间,是一条由尸体和鲜血铺就的,死亡之路。
林远抬起了头。
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布料。
鲜血和碎肉,挂满了他的全身。
他胸口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穿过混乱的战场,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
精准地,锁定了沐晟。
沐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死死盯住。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然后。
他看到。
那个身影,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雁翎刀。
刀尖上,一滴粘稠的,温热的血,缓缓滴落。
刀锋,笔直地,指向了他。
一个沙哑的,不似人声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你的命。”
“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