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赫站在屋顶上,晨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血液是滚烫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半个时辰。
出发。
去冲击三千沐家军精锐。
这不是命令。
这是疯话。
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呓语。
“大人……”
王赫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想再说些什么,想劝阻,想挣扎。
可当他对上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凝固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了。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没有疯狂,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杀意。
只有一片绝对的,冰冷的,虚无。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数据。
可以计算,可以清除,可以利用。
包括他自己。
包括这七百残兵。
也包括那三千沐家军。
“准备。”
那个身影吐出两个字,提着刀,走下了屋顶。
他的脚步很稳。
身上迸裂的伤口还在渗血,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断断续续的,黑红色的印记。
他毫不在意。
阿云的身影一闪,跟了上去,像一道忠实的影子。
屋顶上,只剩下王赫和那个瘫软如泥的俘虏。
“魔鬼……他是个魔鬼……”
俘虏看着林远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王赫没有理他。
他缓缓捡起地上的地图,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转身,走下屋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之上。
……
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这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军队里。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什么?现在就出发?”
“去打盘龙谷?那可是三千人!”
“疯了!都疯了!”
老兵们脸色煞白,降匪们眼神闪烁,那些刚刚在杀戮中找到宣泄口的俘虏,眼中的狂热也迅速被恐惧所取代。
一夜的屠杀,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他们现在只想躺下,睡到天荒地老。
而不是去执行一场必死的任务。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王赫拔出刀,刀锋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这是大人的命令!”
“谁敢违抗,杀无赦!”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厉。
然而,这一次,他的威胁没那么管用了。
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挣扎着站了起来。
“王大人,不是我们怕死。”
“弟兄们跟着林大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眼睛都没眨过。”
“可现在……我们真的……走不动了。”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精神,也绷紧到了极致。
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来杀,他们自己就会先崩溃在路上。
“是啊,王大人,让我们歇歇吧。”
“哪怕只歇一个时-辰……”
求饶声此起彼伏。
军心,再次动摇。
就在这时。
赵四提着他那杆断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一瘸一拐,身上至少有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一道甚至划开了他的半边脸,让他看上去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走到那个断臂老兵面前。
“你说,你走不动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老兵看着赵四那张狰狞的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只是……”
“噗嗤!”
赵四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手中的断矛,闪电般刺出。
精准地,刺穿了老兵的喉咙。
老兵的眼睛猛地瞪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鲜血从嘴角涌出。
“砰。”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谁也没想到,赵四会对一个“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赵四缓缓抽出断矛,任由温热的血,溅在自己脸上。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张惊恐的脸上扫过。
“大人,给了我们复仇的机会。”
“现在,大人需要我们。”
“谁敢拖后腿。”
他用断矛,指了指地上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
“这就是下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王赫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
这支军队,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支了。
林远用一夜的血,将它彻底改造成了一头只知服从和杀戮的怪物。
而赵四,就是这头怪物最锋利的獠牙。
再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士兵们沉默着,开始整理行装,检查兵器。
他们的动作麻木,眼神空洞。
恐惧没有消失。
只是被另一种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
队伍,准时开拔。
像一条沉默的,流淌着脓血的伤口,蜿蜒着,离开了安平县。
林远走在最前面。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但胸口的血迹,很快又将前襟染红。
他没有骑马。
他就那么走着。
用一种恒定的,不快不慢的,却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的节奏。
队伍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味。
伤员的呻吟,被死死压在喉咙里。
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不断有人倒下。
因为脱力,因为伤势过重。
倒下的人,没有人去扶。
队伍会从他们身边,沉默地走过。
然后,跟在队尾的赵四和他的手下,会走上前。
“噗嗤。”
一声轻响。
给那个掉队的“同伴”,一个痛快。
然后,他们会取走他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
兵器,水囊,干粮。
这条通往盘龙谷的路,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死亡之路。
能跟上队伍的,活。
跟不上的,死。
没有例外。
王赫走在队伍中间,他看着这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想起了林远攻打安平县之前说的话。
“撑不住的,就死在路上。”
原来,那句话,不只是对那些俘虏说的。
而是对他们所有人。
他终于明白,林远要打造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那是一支,抛弃了所有情感,所有软弱,甚至抛弃了“人”这个属性的,纯粹的杀戮机器。
只有最强者,才能在这台机器里,成为一个合格的零件。
……
一个时-辰后。
队伍停了下来。
不是休息。
是林远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片小树林前,侧耳倾听着什么。
“怎么了?”
王赫追了上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林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树林深处。
王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一片寂静的,普通的树林。
下一刻。
林远动了。
他的身影,像一头捕食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树林的阴影之中。
“戒备!”
王赫脸色一变,立刻低吼着下令。
队伍瞬间停下,所有人都握紧了兵器,紧张地盯着那片树林。
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
林远回来了。
他的手里,提着两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是斥候。
从他们惊恐圆睁的眼睛来看,他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击杀明军斥候一人,捡取15点敏捷。”
“击杀明军斥候一人,捡取13点力量。”
林远将人头随手扔在地上,仿佛扔掉两个垃圾。
“前方三里,有他们的游骑。”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五十人。”
王赫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被发现了!
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沐家军的斥候发现了!
“绕过去?”王赫下意识地问道。
“不。”
林远否决了他的提议。
他转过身,看向那群已经麻木的士兵。
“一场血战,需要祭品。”
“去。”
他抬起手,指向前方。
“用他们的血,告诉你们自己。”
“你们,还没死透。”
士兵们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们麻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恐惧?还是……兴奋?
“阿云。”
林远叫了一声。
阿云从他身后的影子里走出。
“杀光他们。”
林远说。
“一个不留。”
阿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道路旁的草丛里。
“赵四。”
“在!”
“带你的人,从左翼包抄。”
“是!”
赵四狰狞一笑,带着他那群同样疯狂的手下,迅速没入了另一侧的山林。
“王赫。”
“在!”
“你带剩下的人,正面冲锋。”
王赫的瞳孔,猛地一缩。
用他麾下这些疲惫不堪的老兵和降匪,去正面冲击五十名以逸待劳的精锐游骑?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他没有问。
他只是看了一眼林远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
然后,他猛地拔出刀。
“是!”
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那些同样脸色惨白的手下。
“都听到了吗!”
他嘶吼着。
“不想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就去杀了敌人!”
“冲!”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剩下的士兵,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他们咆哮着,跟在王赫身后,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起了冲锋。
林远没有动。
他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像一个冷漠的导演,欣赏着自己编排的,一出死亡戏剧。
……
战斗,爆发得毫无征兆。
也结束得,异常迅速。
那队沐家军的游骑,根本没料到,这支看起来像难民一样的队伍,会突然发起如此疯狂的攻击。
当王赫带着人,嘶吼着从正面冲来时,他们甚至还有些发愣。
然后,他们的噩梦,就开始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他们的侧翼,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切入了他们的阵型。
每一次闪烁,都有一名骑士,悄无声息地坠马。
咽喉上,无一例外,都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与此同时。
另一侧的山林里,冲出了一群真正的,嗜血的恶鬼。
他们无视了射来的箭矢,用身体硬扛着伤害,疯狂地扑向那些战马。
他们用刀砍,用矛刺,甚至用牙咬。
硬生生地将那些受惊的战马,连同马上的骑士,一起拖倒在地。
然后,淹没。
正面的王赫,压力骤减。
他和他的人,只需要对付那些被搅乱了阵型的,惊慌失措的敌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战斗,结束了。
五十名沐家军的精锐游骑,全军覆没。
没有一个活口。
王赫的队伍,也付出了十几人伤亡的代价。
但没有人去理会那些倒下的同伴。
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的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一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将他们麻木的神经,重新点燃。
他们的眼神,不再空洞。
而是多了一丝,血腥的,暴戾的光。
林远缓缓走了过来。
他从一具尸体上,捡起了一把完好的骑弓,和一壶箭。
然后,他翻身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热身”的军队。
“感觉如何?”
他问。
没人回答。
但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只是开始。”
林。。远拉动弓弦,一支箭,对准了盘龙谷的方向。
“接下来,是一场盛宴。”
“尽情享受吧。”
“嗡!”
弓弦震响。
箭矢,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消失在天际。
那是一支,宣战的箭。
“出发。”
林远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这一次。
没有人再犹豫。
没有人再感到恐惧。
所有士兵,都默默地翻身上了缴获的战马。
他们跟在那个身影后面,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冲向了那座,名为盘龙谷的,死亡之地。
……
盘龙谷。
沐家军主帅大帐。
一个身穿银色麒麟甲,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阴鸷之气的年轻将领,正看着沙盘,眉头紧锁。
他,就是黔国公世子,沐晟。
“报!”
一个传令兵匆匆闯入。
“将军!派往安平县方向的第三游骑队,失联了!”
沐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失联了?”
“邱忠那个废物,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身边的一个副将,不屑地说道。
“将军,依我看,那姓邱的,根本信不过。说不定,他已经带着好处跑路了。”
“他不敢。”
沐晟冷哼一声。
“他的家眷,可还在我手里。”
“再派一队人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倒要看看,这安平县,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是!”
副将领命,正要退下。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帐外传来。
下一刻。
“噗!”
一支黑色的箭矢,洞穿了厚重的牛皮帐篷,带着一股劲风,狠狠地钉在了沐晟面前的沙盘上!
箭羽,嗡嗡作响。
距离沐晟的脸,不足三寸。
大帐之内,瞬间死寂。
沐晟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针尖。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支还在颤动的箭矢。
箭杆上,绑着一块布条。
是黑色的,带着暗沉血迹的,锦衣卫飞鱼服的布料。
沐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锦衣卫?”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敌袭!!”
帐外,终于响起了凄厉的,惊恐的号角声。
沐晟猛地冲出大帐。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山谷的入口处。
一支不足千人的骑兵,正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的姿态,向他三千人的大营,发起了冲锋。
他们没有阵型。
没有战术。
像一股黑色的,狂暴的,席卷一切的浪潮。
而在那股浪潮的最前端。
是一个骑着黑马,手持长刀的,黑衣身影。
他,就是风暴的中心。
他,就是风暴本身。
“不知死活。”
沐晟的脸上,闪过一丝残忍的狞笑。
“传我命令!”
“前军结阵!弓箭手准备!”
“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沐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