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黑暗中行进,像一条沉默的、流淌着脓血的伤口。
没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喘息,甲胄摩擦的金属声,还有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每个人的肺都像被点燃的炭火,灼热而疼痛。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远走在最前面。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硬块,紧紧地粘在衣服上。
胸口的旧伤在每一次呼吸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没有停。
他的脚步稳定,节奏恒定,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钢铁魔神,为身后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设定着唯一的前进方向。
他的身后,是王赫和他麾下的老兵。
他们咬着牙,眼神麻木,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在跟随着。
再后面,是那些降匪。
他们习惯了山林的崎岖,体力尚可,但看向林远背影的眼神,却充满了愈发浓厚的敬畏与恐惧。
队伍的末尾,是那三百多名被仇恨驱动的官兵俘虏。
他们的眼睛是血红的,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支撑他们的不是体力,而是一股足以焚烧一切的疯狂意念。
“大人……”
王赫终于忍不住,追上了林远的脚步,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还没到安平县,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林远没有回头,脚步也未曾停下。
“撑不住的。”
“就死在路上。”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从九幽之下吹来的寒风。
王赫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林远不是在开玩笑。
这条路,本就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能走到底的,是人是鬼,谁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的官道上,出现了一片摇曳的火光。
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正堵在路中央。
他们点着火把,刀枪林立,阵型严整。
是邱忠的兵。
看样子,是特意留下来断后的。
“准备战斗!”
王赫脸色一变,立刻嘶吼着下达了命令。
身后的队伍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张地看着前方。
连续的奔袭和血战,已经耗尽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
此刻再战,凶多吉少。
“总旗大人,是广威卫的斥候营!”
一名眼尖的老兵认出了对方的旗帜,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领头的是百户张莽,是邱忠手下有名的悍将!”
斥候营。
意味着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擅长小规模的缠斗和刺杀。
他们以逸待劳,堵在这里,就是一颗致命的钉子。
“绕过去?”王赫看向林远,提出了一个建议。
林远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前方的敌人,而是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那一张张疲惫、紧张、恐惧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三百名官兵俘虏的身上。
“你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想救你们的家人吗?”
那三百人身体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想。”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就去。”
林远抬起手,手中的雁翎刀指向前方那片火光。
“杀了他们。”
“用他们的命,为你们自己铺一条路。”
“用他们的血,告诉邱忠。”
“你们,回家了。”
三百名俘虏,愣住了。
让他们……三百个疲惫不堪的人,去冲击一百名以逸待劳的精锐斥候?
这不是去战斗。
这是去送死!
“怎么?”
林远看着他们犹豫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谈什么复仇?”
“你们的家人在城里等死,你们就在这里等死。”
“也算……是团聚了。”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了三百人最脆弱的神经!
“啊啊啊啊!”
之前那个年轻的俘虏,第一个爆发了。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眼赤红,举着长矛,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
“杀!”
“杀光他们!”
“救我爹娘!”
一个人动了,就像点燃了引线。
剩下的人,被这股绝望的疯狂所感染,也嘶吼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了那片火光。
他们没有阵型。
没有战术。
只有最原始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对面的斥候营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百户张莽看着那群如同恶鬼般冲来的“自己人”,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一群叛徒!”
“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嗖!嗖!嗖!”
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射|入了冲锋的人群。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瞬间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后面的人,没有丝毫停顿。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
死亡,已经无法让他们感到恐惧。
“疯了……这群人都他娘的疯了!”
张莽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
“结阵!长枪在前!挡住他们!”
斥候营的士兵训练有素,立刻组成了密集的枪阵。
雪亮的长枪,如同一片死亡的森林,对准了冲来的俘虏。
“砰!”
冲在最前面的俘虏,身体被数杆长枪瞬间贯穿。
但他没有立刻死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了洞穿自己身体的枪杆,用自己的血肉,为后面的人,创造了一丝空隙。
“杀!”
更多的俘aproximadamente虏,顺着这个缺口,撞进了枪阵之中!
混战,瞬间爆发!
这是一场毫无章法,也毫无美感的屠杀。
俘虏们用刀砍,用牙咬,用身体撞。
他们以三四个人的性命,才能换掉一个精锐的斥候。
但他们不在乎。
他们用最惨烈的方式,硬生生地将斥候营的阵型撕开了一道口子。
王赫看得心惊肉跳,拳头攥得死死的。
“林远……我们……”
他想说,我们再不上去,这三百人就要死光了。
“看。”
林远却只是吐出了一个字。
他的目光,越过了混乱的战场,锁定在了敌军后方,那个正在指挥的百户张莽身上。
王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
擒贼先擒王!
下一刻。
林远动了。
他没有从正面冲锋,而是像一头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战场边缘的黑暗之中。
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在摇曳的火光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战场上,杀声震天。
张莽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手下,分割包围那些悍不畏死的疯子。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亡的阴影,已经从他的侧后方悄然降临。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
张莽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截雪亮的刀尖,从自己的胸口透了出来。
他想回头。
却只看到一张沾着血污,却异常平静的脸。
“你……”
林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手腕一抖,刀锋搅碎了他的心脏。
“击杀明军悍将一人,捡取115点力量,75点敏捷。”
林远抽出刀,一脚将张莽的尸体踹倒在地。
然后,他提着那颗尚在滴血的人头,一步步,走回了火光之下。
他运足气力,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战场。
“张莽已死!”
“降者,不杀!”
混乱的战场,出现了瞬间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当那些斥候营的士兵,看到林远手中那颗熟悉的人头时。
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主将阵亡。
敌人又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这仗,还怎么打?
“将军死了!”
“跑啊!”
一个斥候最先扔掉了手里的刀,转身就跑。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蔓延。
剩下的斥候再无一丝战意,纷纷溃散,四散而逃。
王赫见状,双目一瞪,怒吼道:“追!一个不留!”
他麾下的老兵和降匪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咆哮着追杀了上去。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官兵俘虏,则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们看着林远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感激,茫然,还有一丝……狂热。
这一战,他们三百人,活下来的,不足一百。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亲手沾上了昔日同袍的血。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远,用最残酷的方式,为他们斩断了所有的退路。
从此以后,他们只能跟着这个魔王,一条道走到黑。
林远没有理会他们。
他走到张莽的尸体旁,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封盖着火漆的密信。
他撕开信封,借着火光,迅速扫了一眼。
信是邱忠写的。
内容很简单。
命令张莽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拖在这里至少两个时辰。
而邱忠自己,则会利用这两个时辰,在安平县,完成他的“布置”。
林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布置?
他会有什么布置?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头,望向安平县的方向。
“全速前进!”
他发出一声低吼,第一个冲了出去。
……
一个时辰后。
当安平县低矮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