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没有停留。
血腥味,混杂在凛冽的北风里,成了他们身上,洗不掉的味道。
那道,画在林远脸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又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图腾。
他,感觉不到冷。
也感觉不到,胸口那处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
他的整个身体,都仿佛,变成了一块,被冻透了的顽石。只有,一缕,即将熄灭的残魂,在驱动着这具,行尸走肉。
他,在杀。
不停地杀。
杀意,不是来自心中,而是来自,骨子里。
每当,身体的虚弱,即将吞噬他的意志时。
每当,那片,代表着永恒安宁的黑色深海,再次,于脑海中浮现时。
他,就用杀戮,来提醒自己。
他还活着。
他,必须活着。
身后的队伍,死气沉沉。
没有人说话。
甚至,连咳嗽声,都刻意压抑着。
他们,只是,机械地,跟随着最前方那个,单薄而又,挺直的背影。
那个背影,就是他们,唯一的方向。
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
百户,紧紧跟在林远的侧后方。
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王爷的后背。
他,好几次,看到王爷的身体,在马背上,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每一次,他的心,都会被,狠狠地揪紧。
他怕。
他怕,王爷,会像一尊,风化了千年的石像,突然间,就那么,碎裂,崩塌。
他,不敢去想,如果,王爷倒下了。
这支,已经,彻底失去了灵魂的队伍,会变成什么样。
……
又走了一个时辰。
天,已经大亮。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降下一场,埋葬一切的暴雪。
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关卡。
说是关卡,其实,不过是,用几根粗大的原木,搭起的一座简陋寨门。后面,有几间,夯土的营房。
一面,大周的旗帜,在寒风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王爷。”
百户,催马上前,声音嘶哑。
“是驿路上的税卡。”
林远,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多少人。”
“不会超过一个总旗。”
一个总旗,十二人。
林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队伍,无声地,停了下来。
卡哨上的守兵,也发现了他们。
一个,穿着破旧皮袄的兵卒,从寨墙后,探出半个脑袋,睡眼惺忪地,朝着这边,大声吆喝。
“什么人!停下!报上名来!”
没有人回答他。
回应他的,是,二十七张,拉开的弓弦。
那名兵卒,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发出警报。
“咻!”
一支羽箭,后发先至,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喉咙。
将他后半句的示警,永远地,堵死在了,那口,不断冒着血沫的喉腔里。
“杀。”
林远,吐出了,第二个字。
百户,第一个,催马冲出!
二十六骑,紧随其后!
他们,像一群,沉默的,黑色的死神,卷向那座,不堪一击的关卡!
“敌袭!敌袭!”
寨墙上,终于,响起了,凄厉的,变了调的锣声。
几个,衣衫不整的守兵,慌乱地,从营房里,冲了出来。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敌人是谁。
一片,死亡的箭雨,便已,当头罩下!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轰!”
百户,一马当先,用战马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刀,硬生生,撞碎了那道,脆弱的木制寨门!
木屑,四散飞溅!
他,冲了进去。
迎面,一个守兵,举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枪,朝他,胡乱刺来。
百户,看都没看。
他,只是,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反手,一刀。
一颗,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剩下的骑兵,蜂拥而入。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屠杀,开始了。
林远,没有参与。
他,只是,静静地,骑在马上,停在寨门外,看着。
看着,他的部下,如何,用最简洁,最有效的方式,将那些,还在负隅顽顽抗的生命,一一终结。
看着,他们,如何,从一个个,曾经,连杀鸡,都会犹豫的少年。
变成,现在,这副,杀人如麻的,魔鬼模样。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只是,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映着,寨子里,冲天的血光。
显得,愈发,幽深,可怖。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快到,甚至,不配称之为,战斗。
从林远下令,到寨子里,最后一个活口倒下。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百户,提着一柄,还在滴血的刀,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爷。”
他,单膝跪地。
“都解决了。一共,十一人。”
“搜。”
林远,惜字如金。
“是。”
百户,起身,转身,又走了回去。
很快,士兵们,便将税卡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十几袋,已经有些发霉的粮食。
几坛,劣质的烧酒。
还有,一些,过冬用的,破旧的皮毛。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林远,看着那些东西,沉默了片刻。
“把他们的衣服,也扒了。”
他,又下了一道命令。
百。。。户,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远。
杀人,夺粮,他认了。
可是,连死人的衣服,都要扒……
这,和那些,在乱世中,刨坟掘墓的盗匪,有什么区别?
林远,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挣扎。
“天,要下雪了。”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们的人,不能,冻死在路上。”
百户,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他,低下头。
将那句,“王爷,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
“……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些,同样,面露不忍的弟兄,发出了,他这辈子,最艰难,也最屈辱的命令。
“……扒。”
士兵们,沉默着,走进了那片,小小的,血腥的屠场。
他们,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
去解开,那些,刚刚,死在他们刀下的,同为大周军人的,尸体上,那,冰冷的,带着血污的,甲胄和衣衫。
林远,别过了头。
他,没有再看。
他,抬起头,看向了,那片,愈发阴沉的天空。
一片,冰冷的,白色的东西,缓缓地,从空中,飘落。
落在了,他干裂的嘴唇上。
凉。
刺骨的凉。
下雪了。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一股,熟悉的,腥甜的味道,涌上了喉头。
他,没有,让它,咳出来。
他,只是,将那口,滚烫的血,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他,是他们的王。
也是,他们,唯一的,神。
或者说,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