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淑芬抡起烧火棍要打，却被柱子拦住："娘！矿上刚塌方埋了十几个残废！"
油灯"啪"地炸了个灯花。苏翠娥摸出贴身藏的荷包，里头是给蝉衣攒的嫁妆钱。许庚辰眼珠子黏在银角子上，喉结上下滚动。
"拿着钱滚！"苏翠娥将碎银砸他脸上，"再敢来，我报官说你们偷东西！"
许庚辰连滚带爬窜进雨夜，银角子掉进阴沟都顾不上捡。章淑芬追到门口啐道："狼心狗肺的东西！"
后半夜雨停了，许大锤呼哧带喘地回来："张瘸子给灌了蒙汗药，保准三天醒不了。"他抹把脸又说："翠娥姐，许金水在府城纳妾了，是个窑姐儿。"
苏翠娥正给蝉衣烘头发，闻言笑出声："杜玉也有今天！"炭盆爆出个火星子，映得她眼角水光忽闪。等开春秦盛调任，这些腌臜账该清算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响，苏翠娥握着火钳拨弄炭块。许丙寅蹲在门槛上劈柴，汗珠子顺着皴裂的脸颊往下淌。
"娘，三弟我接回去。"他突然开口，斧头"咚"地砍进木墩，"二喜说把东厢腾出来，好歹能铺张草席。"
章淑芬正往竹匾里晒菌子，闻言手一抖："你媳妇怀着身子。"
"不妨事。"许丙寅用袖子抹了把汗，"上回她采药摔沟里，还是三弟背回来的。"他忽然红了耳根，"那会儿混账，竟不知他存了卖妹妹的心思。"
苏翠娥盯着炭火出神。前世二儿子到死都梗着脖子骂她不慈，如今却学会臊着脸说软话。灶台上晒着的决明子簌簌作响，她抓起一把扔进药碾："接走可以，药钱每日十文。"
"该的该的！"许丙寅忙从怀里掏出粗布钱袋，"这是前日卖柴的钱。"
"留着给你媳妇扯块花布。"苏翠娥推开钱袋，"等蝉衣她们下学，你捎筐鸡蛋回去。"
许柱子抱着算筹从库房出来："大姨，上月赊账的都结清了。"他瞥见许丙寅脚上的草鞋破了个洞，"丙寅哥，后街王皮匠新制的千层底。"
"不用不用！"许丙寅慌忙把脚缩进阴影，"山里头费鞋，穿好的糟践了。"他起身拍拍木屑，"我这就去医馆接人。"
章淑芬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叹气："二喜那丫头倒是旺夫，自打娶进门，老二越发有人样了。"
"狗改不了吃屎。"苏翠娥碾着药冷哼，"许金水前日托人递话，说要给佩兰说亲。"
"他敢！"章淑芬摔了簸箕，"上回要把蝉衣许给棺材铺老头，差点没让大锤打断腿！"
后窗忽然探进个脑袋。苏蝉衣举着糖画嚷嚷："娘！夫子夸我《千字文》背得好！"她翻窗进来，糖渣子沾在嘴角，"二哥哥刚往医馆去了？"
"你少掺和。"苏翠娥扯过帕子给她擦脸，"前日爬树摘桑葚的账还没算。"
"许丙寅！"街对面突然炸开一声吼。许辛酉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冲过来，"你他妈真要接我回去等死？"
药碾"哐当"砸在案板上。苏翠娥抄起顶门杠横在门前："要嚎滚远点嚎！"
许丙寅喘着粗气追来："三弟别闹！二喜熬了骨头汤。"
"喝个屁！"许辛酉抡起棍子砸向箩筐，"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什么！我要见国公爷！我要。"
"啪！"苏翠娥一杠子抽在他腿弯，"见阎王爷倒是快得很。"她揪着许辛酉衣领拖到巷口，"再敢来闹，老娘把你塞进粪坑沤肥！"
暴雨说来就来。许丙寅蹲在医馆檐下，看着三弟被衙役拖走。雨水顺着斗笠淌成帘子，他突然想起那年娘背着发高烧的自己去镇上看病，也是这样的大雨天。
苏翠娥裹紧粗布头巾，跟着许丙寅深一脚浅一脚往北街走。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挂着霜，踩上去咯吱响。
医馆灰扑扑的幌子刚瞧见影儿，街角突然炸开马蹄声。枣红马尥着蹶子冲过来，镶银的马鞍空荡荡晃着——竟是匹惊了的无主马！
"躲开！"许丙寅拽着娘往墙根闪，却见个穿粉缎袄的小姑娘呆立路中央。苏翠娥脑子还没转过来，人已经扑过去。
"砰！"
碎石擦着耳畔飞过，额角火辣辣地疼。苏翠娥搂着小姑娘滚进排水沟，泥水糊了满脸。许丙寅的嚎叫混着马蹄声远去："娘！你脑袋......"
"大娘！"怀里的女娃抖得像筛糠，镶珍珠的绣鞋只剩一只。苏翠娥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闺女伤着没？"
两个丫鬟旋风似的扑过来，桃红比甲上金线绣的喜鹊直晃眼。圆脸的那个往小姑娘身上摸："小姐哪疼？"瘦高的拽出帕子就往苏翠娥头上按："作死的马！我们老爷可是......"
"春喜！"小姑娘喝住丫鬟，镶玉的项圈硌着苏翠娥下巴："快扶大娘去医馆！"
许丙寅搀着娘迈进门槛时，坐堂大夫正给个瘸腿汉子换药。满屋苦药味里，小姑娘脆生生喊："张大夫！"
山羊须老头"噌"地站起来打躬："邓小姐受惊了！"镶银的诊箱"哗啦"掀开，棉纱金疮药摆了一案。
"先给这位大娘瞧！"邓凌攥着苏翠娥的手直哆嗦。血顺着粗布衣领洇到前襟，凝成暗红的冰碴子。
张大夫剪开黏住伤口的碎布，棉签蘸着烧酒擦："得缝三针，要祛疤膏么？"银针在烛火上烤得发蓝。
"用最便宜的。"苏翠娥攥紧条凳边沿。许丙寅急得跺脚："娘！"
"寡妇要什么好看？"苏翠娥瞥见邓凌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足得能照人。这样金贵的小姐，她可攀不起。
张大夫手一抖，针尖戳偏了半寸。春喜赶紧递上荷包："用最好的药！我们老爷是......"
"春喜！"邓凌又喝一声，转头软了语气："大娘住哪？明日我让爹爹登门道谢。"
许丙寅抢着答："南街苏家食肆！"他早瞧见丫鬟掏出的银锭子，足有五两重。
苏翠娥掐儿子后腰："举手之劳，小姐不必......"
"要的要的！"春喜往药童怀里塞银子，"人参当归尽管拿！"夏欢捧着个描金食盒过来："这是桂香斋的点心，大娘带回去补补。"
回程路上飘起雪粒子，许丙寅搀着娘嘀咕："那丫鬟说她们老爷是......"
"管他天王老子！"苏翠娥按着额角纱布，"明儿把点心给佩兰她们分分。"食盒里蜜饯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她想起许金水中举那年，也往家带过这样的金丝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