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偶尔挣扎着穿透云隙洒落一缕，正映在那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上，泛着珠贝似的柔光。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一片，自然而然地低头，鼻尖几乎蹭上她的发顶，嘴唇在她的鬓角边寻了个位置，无声无息地印下了一个点水的轻吻。
苏佩兰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原本平稳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她又朝他的怀里蜷了蜷，像个贪恋暖意的猫儿一样。
烛火因为这一阵穿堂的雨风，摇曳得更厉害了些。灯芯“啪”地一声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骤然亮起的光芒将两人依偎的影子投在窗下的墙壁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又随着灯花沉寂而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模糊融合在一起的黑影。
窗外的雨声似乎比之前更急切了些。水滴成串地撞在阶石，撞在叶子上，撞在远处的屋顶，一片无法分辨彼此的交响。舒闲庭感受着怀里那份真实而令人心安的重量，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下去，变得无比清晰笃定。
他圈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在密实的雨声屏障中微微低下头凑近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气音低低道：“真觉得这样就是惯坏了？那……索性再惯一点？反正，惯一辈子，也是不够的。”
苏佩兰没有回答，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向他的颈间，用无声的动作回馈了他的纵容。烛台上最后一点火苗挣扎着跳动了几下，终于被灌进来的寒意浓重的风彻底压熄。一缕细小的青烟逸出，很快散在充满水汽的夜气里。
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消失，房间里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只剩下窗外天地间铺天盖地的滂沱雨声，成了黑夜里唯一的注解。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声反而在这浩大的雨声背景下变得清晰可闻，缓慢而交融地起伏着。
他依旧抱着她，没有一丝移动的意思。
……
苏佩兰满足地揉了揉肚子，感觉刚才那碗甜汤圆子还在胃里暖乎乎地打转。她扶着明显隆起的腰腹，像只笨拙又满足的企鹅，慢悠悠地跟着妹妹苏蝉衣在府里的小花园溜达。
“哎哟，这俩小家伙，吃饱了就开始闹腾。”苏佩兰轻轻拍了拍肚子，脸上是藏不住的温柔和一点点的无奈，“这才四个月，肚子就鼓成这样，等到了月份，我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得找人抬着。”
苏蝉衣小心地搀着姐姐的胳膊，生怕她脚下绊着块小石子儿。看着姐姐圆滚滚的肚子，她既新奇又有点心疼：“姐，你可真辛苦。一次揣俩，比别人辛苦一倍都不止吧？我瞧着你这腰，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谁说不是呢。”苏佩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想想是双生子，辛苦也值了。就是这腰啊，背啊，酸得不行，晚上翻个身都费劲，跟要挪动一座小山似的。你姐夫还总笑我像只大乌龟。”
姐妹俩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慢慢走着。初夏的傍晚，天还没黑透，晚风带着点花草的香气，吹在身上挺舒服。园子里花花草草长得茂盛，廊下挂着的灯笼也点起来了，透出暖黄的光。
“姐夫那是心疼你，又不知道咋说，只能逗你开心呗。”苏蝉衣笑嘻嘻地说，“不过姐，你这胎可得万分小心。府里人多眼杂的，我总觉得……不太踏实。”她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苏佩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也沉静下来。她当然懂妹妹的意思。这深宅大院，她这个正室夫人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还是双胎，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挡了多少人的路。那些个姨娘，尤其是那个仗着生了庶长子就尾巴翘上天的柳姨娘，背地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我知道。”苏佩兰紧了紧握着妹妹的手，像是在汲取力量，“你姐夫也防着呢，吃食用度都格外小心。我自己也警醒着，不该碰的东西不碰，不该去的地方不去。只是……”她摸了摸肚子，“千防万防，就怕有个万一。这肚子大了，行动不便，有时候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所以我才更要时时跟着你啊！”苏蝉衣立刻挺起小胸脯，一脸认真，“姐你放心，有我呢！我别的本事没有，眼睛可尖着呢，耳朵也灵！谁要是敢在你面前耍花样，我第一个不饶她！”
苏佩兰看着妹妹那副“护崽老母鸡”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好，有我们蝉衣在，姐姐什么都不怕。”
正说着贴心话，苏佩兰忽然“哎哟”一声，整个人猛地顿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手也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侧面。
“姐？！怎么了？”苏蝉衣吓得魂都快飞了，赶紧扶稳她，声音都变了调，紧张地看向她的肚子，“是不是肚子疼？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苏佩兰摆摆手，深深吸了几口气，那阵突如其来的紧绷感才慢慢过去。她脸上还有点白，却挤出个安抚的笑：“没事没事，别慌。不是疼，就是……就是这小家伙，突然在里面狠狠踹了我一脚，劲儿还挺大！哎哟喂，这臭小子，还没出来呢就知道欺负娘亲了。”她指着肚子的某个位置，又是抱怨又是甜蜜。
苏蝉衣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呸呸呸！没事就好！这调皮鬼，等他出来，我帮你教训他！”她凑近姐姐的肚子，故作凶巴巴地小声道：“喂，里面的小家伙听着！不许欺负你们娘亲！不然小姨打屁股！”
苏佩兰被妹妹逗得直乐，刚才那点小惊吓也抛到了脑后。两人又慢慢往前走，气氛轻松了不少。
刚走到一处假山旁的小水池边，苏佩兰想停下来看看池子里新放的几尾锦鲤。她刚站稳，左脚正要往前挪一步，踩在一块稍微有点松动的鹅卵石上。她身子本就笨重，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就朝旁边歪倒下去！
“啊！”苏佩兰短促地惊呼一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摔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紧挨着她的苏蝉衣反应快到了极点！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侧面死死抱住姐姐的腰，同时自己身体下沉，用肩膀和后背硬生生当了姐姐的肉垫！
“噗通”一声闷响，姐妹俩一起摔在了地上。苏蝉衣垫在下面，疼得龇牙咧嘴，却第一时间不顾自己，急切地问：“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肚子！肚子疼不疼？”她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苏佩兰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惊吓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被妹妹死死护着，虽然摔倒了，但大部分冲击都被妹妹承受了，她自己只是侧身压在了妹妹身上，肚子并没有直接撞到坚硬的地面。
她惊魂未定地感受了一下，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被惊动了，动了两下，但并没有疼痛传来。“我…我好像没事…肚子不疼…”她声音发颤，试着想撑起来看看妹妹，“蝉衣！蝉衣你怎么样？摔哪儿了？疼不疼？”
苏蝉衣见她还能动，还能说话，看起来真没伤着肚子，这才大大松了口气，那强撑着的劲儿一泄，顿时觉得后背和肩膀火辣辣地疼。“嘶…我没事，姐，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她疼得直抽冷气，却还咧着嘴笑。
“你这傻丫头！怎么能给我当垫子！”苏佩兰又急又气又心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肚子太大，动作笨拙。
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附近的下人。几个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夫人！二小姐！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快！快扶夫人起来！小心点！”
“二小姐您没事吧？伤着哪儿了？”
众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苏佩兰搀扶起来。苏佩兰站定后，立刻反身去拉还坐在地上的妹妹：“快，快看看蝉衣，她给我垫着了，肯定摔得不轻！”
苏蝉衣被两个丫鬟扶起来，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除了后背和肩膀撞得生疼，骨头倒没觉得有事。“没事没事，就是磕了一下，有点疼，骨头没事。”她赶紧说，不想让姐姐担心。
苏佩兰哪里放心，立刻吩咐：“快！扶二小姐回我院里，拿最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来！再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给二小姐看看！快去！”她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
“是！夫人！”婆子们连忙应下。
苏佩兰自己也被丫鬟们牢牢搀扶着，她惊魂甫定，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手脚都有些发软。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让她后怕不已。她紧紧握着妹妹的手，感觉那小手冰凉，心里更是又酸又软。要不是蝉衣反应快，今天……后果她不敢想。
“蝉衣，疼得厉害吗？都怪姐姐不小心……”苏佩兰声音哽咽。
“真没事，姐！”苏蝉衣忍着疼，反过来安慰她，“你看我还能走能跳的！皮实着呢！倒是你，吓坏了吧？快回去歇着，喝口热茶压压惊。”她故作轻松地动了动肩膀，结果疼得“嘶”了一声。
姐妹俩互相搀扶着，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慢慢往苏佩兰居住的“兰馨苑”走去。一路上的气氛都凝重紧张。
刚走到兰馨苑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娇滴滴带着点夸张惊讶的声音响起：
“哎呀！这是怎么了？夫人？二小姐？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
只见柳姨娘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色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袅袅娜娜地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惊讶，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
苏佩兰一看到她，心就沉了沉，刚才的惊吓和后怕瞬间被一股警惕和厌恶取代。她没心思跟柳姨娘虚与委蛇，只想赶紧带妹妹进去检查上药。
苏蝉衣更是直接，她疼得厉害，心情也糟糕，看到柳姨娘这副做派，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挡在姐姐身前，小脸一板，声音冷冷的：
“不劳柳姨娘费心。我们姐妹散步累了，要回屋休息。柳姨娘挡在门口，是有什么事吗？”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柳姨娘和她手里的食盒。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浓的假笑：“哎呀，二小姐这话说的，妾身这不是听说夫人怀双胎辛苦，特意亲手炖了些滋补的燕窝羹，想着给夫人送来补补身子嘛。”她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看夫人和二小姐这样子……莫不是摔着了？哎呀，这怀着身子可千万要小心啊！夫人您没事吧？肚子里的孩子……”她说着，那眼神就往苏佩兰的肚子上瞟，带着一种探究和说不出的意味。
“我们夫人好得很！”苏佩兰身边一个得力的婆子李嬷嬷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恭敬但带着疏离，“多谢柳姨娘关心。只是夫人刚受了点惊吓，需要静养。这燕窝羹，夫人的小厨房里备着呢，就不劳烦姨娘了。姨娘请回吧。”李嬷嬷是苏佩兰的陪嫁，精明强干，最是护主。
柳姨娘被李嬷嬷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看着被众人小心护着、脸色虽然有点白但似乎真没什么大碍的苏佩兰，又看看虽然狼狈却眼神凶巴巴护着姐姐的苏蝉衣，心里那股子失望和嫉恨像毒草一样疯长。怎么就没事呢？怎么就没摔掉呢！
“哦…这样啊…”柳姨娘讪讪地笑了笑，“那…那夫人好好休息，妾身改日再来看您。”她不甘心地又瞥了一眼苏佩兰的肚子，这才扭着腰，带着丫鬟悻悻地走了。
看着她走远，苏蝉衣才重重地“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她那燕窝羹，鬼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好东西！姐，以后她的东西，一口都别沾！”
苏佩兰疲惫地点点头，刚才那一番惊吓和应对，让她觉得有点心力交瘁。“我知道。先别说她了，快进去，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进了屋，苏佩兰被丫鬟们扶着在软榻上靠好，立刻有人端来了安神的热茶。她顾不上自己，只催着丫鬟赶紧给苏蝉衣检查后背。
苏蝉衣的外衫脱下，只见她后背靠肩膀的地方，一片明显的青紫，肿起来老高，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触目惊心。
苏佩兰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的傻蝉衣…你这得多疼啊…”她心疼得不行。
“哎哟，真没事！看着吓人而已！”苏蝉衣趴在软枕上，嘴上说着没事，但大夫来之前，丫鬟给她轻轻擦药酒时，还是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直抽气。
不一会儿，大夫匆匆赶来。仔细检查了苏蝉衣的伤处，确定只是皮肉挫伤，筋骨无碍，开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和内服的汤药。又给惊魂未定的苏佩兰诊了脉，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胎气还算稳固，开了剂安胎凝神的方子。
直到大夫说没事，苏佩兰悬着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她拉着妹妹的手，看着她背上那块刺眼的青紫，心里五味杂陈。有后怕，有庆幸，更多的是对妹妹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感动和心疼。
“蝉衣，今天多亏了你…”苏佩兰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苏蝉衣趴在姐姐身边，侧着头看她，大眼睛亮晶晶的：“姐，你跟我客气啥！你是我姐，你肚子里是我亲外甥！我能眼睁睁看着你摔着？再说了，我这不好好的嘛！养几天就活蹦乱跳了！”她故意做了个鬼脸。
苏佩兰破涕为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以后不许这么莽撞了！万一伤到骨头怎么办？”
“知道啦知道啦！”苏蝉衣敷衍地应着，心里却想，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药膏的凉意慢慢渗入皮肤，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苏蝉衣趴在软枕上，看着姐姐靠在榻上，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母性的温柔。她心里那点因为柳姨娘而起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姐姐现在就像个需要重点保护的宝贝瓷器，而她自己，就是那个护着宝贝的人。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像今天这样还不够，得更小心，更警惕才行。
屋里的烛火跳跃着，映着姐妹俩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外面夜色渐深，侯府的喧嚣似乎也沉寂下去。但苏蝉衣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今天差点摔倒，柳姨娘那“恰到好处”的出现……真的只是意外和巧合吗？
她看着姐姐安详的侧脸，暗暗握紧了小拳头。不管是谁，想动她姐姐和她未出世的小外甥，都得先过她苏蝉衣这一关！
舒闲庭一巴掌拍在伍秦昊厚实的肩膀上，那力道，震得他自己手心都发麻。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闪着点促狭的光：“好兄弟，信我！再等一阵子，保管给你寻摸个顶顶好的姑娘！模样周正，性子也好，配你这傻大个儿，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