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群如风,很快就过去了,草原上的躁动归于平淡,世界突然变的安静,天光寂寂,猛兽在饱餐。
“我们该回去了。”修羽说。
车子刚走出去,一公里,天色突然变暗,一道响雷炸了下来,风突然呼啸而来,带着巨大的呜呜声吹过,黑云升起,翻涌而来,紧跟着就听耳边噼啪的声音骤然响起,鸡蛋大的冰雹从天空砸了下来。
知非从来没见过这样漫天往下砸的冰雹,冰雹落在车的挡风玻璃上,像要把车窗敲碎。
车子只好停下来。
冰雹过去之后,满地都是圆溜溜的冰块,狂风肆虐,气温在下降,路面突然变得异常颠簸,知非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天气原因加上路面颠簸,胃中突然一阵翻涌,她疲惫不堪地靠在座椅上,脸色很差。
修羽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心才稍稍安稳了一些。给知非喝了些水,然后缓缓将车子往临时营地的方向开去。
知非闭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突然发觉车子放缓,睁开眼睛,看见车子正在经过两具犀牛的尸体,一群小动物啃食着巨型动物吃过的尸体残留,犀牛角已经被盗猎者锯了,尸体上钉着十来只麻醉镖,样子极血腥。
知非知道每年非洲大草原的大象和犀牛都在急速减少,除了一些专门的盗猎者,还有一些是因生活所迫的百姓在铤而走险,尤其是扎维亚这样的战乱国,交战不断,除了盗猎者和老百姓,战火也在威胁野生动物生存的敌人。
修羽说:“如果没有像石头这样的国际野保志愿者在拼着生命危险保护这些野生动物,简直不敢想象。”
知非点头。
修羽间须臾移开视线,望着远处,深沉的草原抚平了他的愤怒和悲伤。
——
营地是木头搭的,里面有床,知非脱了鞋子躺下,闭上眼,不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全黑了,外面有车声传来,跟着有雪亮的灯光从隙缝照射了进来,接着听到了说话声,是石头的声音,还有两个声音,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接着是修羽的声音。
知非又躺了一会,闻到有饭菜的香气,她还是很疲惫不想起床。
过了半小时,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她说了句“进”修羽端着碗粥和一杯滚烫的热水进门,问:“你醒了?”然后将碗和保温杯,放在床头,将矿灯挂在门口的挂钩上。
知非已经打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上去脸色很白,整个人都很虚弱,修羽一直担心她发热,再次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问:“好点了吗?”
知非说:“嗯。”
修羽说:“怪我,不该带你来草原上。”
知非没说话,刚睡了一觉,可整个人还是懵的。
修羽端着粥碗,舀了一勺子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喂她吃饭,她想起以前他给她喂药也是这样。
知非吃了一口,问:“这里哪里的米?”
“是石头带过来的。”
“他熬的?”
“我熬的,你身体不舒服,粥清淡。”
“我们晚上还回去吗?”
“不回了,今天晚上就在这里露营,我已经报备过了。”
知非吞下嘴里的粥:“会不会又连累你要受批评?”
“不会。”修羽说。
知非说:“从跟我认识之后,已经连累你几次受批评了。”
修羽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因为你受批评,我心甘情愿。”
知非说:“哦,你图什么?”
修羽手里的勺子停住了,看着她,知非也在看着他,他的眼眸黑亮,眼神冷静:“因为……你是医生,你做的事,是我曾经的理想。”
知非吸了口气,被他看的心神慌乱:“对每个医生都这样?”
“当然不是。”
他看着她,目光很直,平静,平淡,干净,一瞬让知非想起了那条逼仄巷子里的少年。
“砰——”远处有隐约的枪声传来,接着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
石头探头进来说:“修队,我们出去一趟,有盗猎者。”
修羽马上放下手里的碗,说:“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回头看着知非交待道:“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一会把药给吃了。”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跟石头去追击盗猎者去了。
知非心里不踏实,吃完了碗里粥,穿着鞋子去外面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外面的冰雹已经融化了,天气好转满天的星光。
一个扎维亚女人大步跑了过来,看到门口处坐着的知非,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你是知非医生吧?我是野保组织的队员,我叫莎莉。”
“你好。”
“石头呢?”
“他们去追击盗猎者了。”
莎莉司空见惯地‘哦’了一声,她去了另一个小木屋,不一会端着一碗粥拿着包子怀里还抱着板凳走了出来,挨着知非坐下,问知非:“吃了吗?”
知非说吃过了。
莎莉便自行吃饭去了,一边吃饭一边安慰她别害怕,说:“这个季节的盗猎者很多,不用担心,石头有枪,装备比盗猎者好,能够处理好。”问知非,“你是医生?”
知非说:“是。”
莎莉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医生很了不起,以前我们这儿的人,很多人并不相信医生,尤其是一些部落里的人,人要是生病了,就找巫医;在我小的时候,大概三岁,我得了疟疾,快要死了,一个国际组织的医疗队来到了我们村子,医疗队里的中国医生救了我,他人真好……”
知非望着远方:“你小的时候?”
莎莉说:“就是大概96年。”
知非咯噔了一下:“那名中国医生是男的还是女的,叫什么名字,多大的年纪?”
莎莉摇摇头:“男的,别的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是baby,那年疟疾肆虐,我们村子里有很多人感染上的疟疾,每天都有人死去,有的一家人全部感染,无一幸免,我的父母,姐妹也都感染上了,她们很快就出现了高热、恶心、呕吐,并且很快就去世了,那位中国医生带给了我们希望,我只知道他是中国人,他教我们小孩唱儿歌。”
知非的心揪起来了。
莎莉的饭吃完了,起身把碗送回去,一边走一边哼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知非愣住,这首儿歌父亲在她小时候也教过她,她心潮澎湃,她甚至觉得莎莉空中的中国医生就是父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父亲的消息:“后来呢,那个中国医生他还做了什么?”
莎莉说:“医疗队在我们村里待了半个多月,那段时间,他们每天就是看病治病,医疗队有中国人,日本人、欧洲人、美国人。不过我最喜欢他,因为他人真好,他很喜欢小孩。有孩子哭闹不想打针吃药,他总有办法哄好,有空的时候,他还给我做中国的风筝,叫我们放风筝,还会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很多患病的小孩住在病房里,每天晚上等我们睡着了,他才出去,他人真好,后来我们的病好了,医疗队也就离开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线索又断了!
她感到了失望,转移了话题,随口莎莉:“你什么时候开始加入野保组织的。”
“三年前。”莎莉说,“那时候,我也是一名盗猎者。”
知非一愣。
莎莉接着说:“以前,对我们来说盗猎是为了生存,我们太穷了,没吃的,但是这片草原给了我们丰富的食物,后来象牙的价值升高了,我们村里有的人,就开始组织盗猎象牙,再卖给商人,据说象牙到了亚洲市场之后,价格会翻数倍。三年前,遇上饥荒,我和两个村名准备去盗猎象牙,可大象的力气太大了,差点把我们给弄死,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石头,他给了我们食物,给我们包扎伤口,我很崇拜他,决定跟着他成为一名野保志愿者。”
知非:“他就答应了?”
莎莉摇头:“没有,他根本不同意,我做了很多努力,我跟他,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给受伤的羚羊治病,我就给羚羊喂水,他们住在营地,我就睡在营地门口,后来我把他打动了。”
知非看着她倔强的表情不由笑了,脑海里浮现出石头那样闷葫芦的性格被这样一个扎维亚姑娘纠缠的画面,顿觉鲜活可爱。
莎莉说:“石头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男人,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能让各种大型猛兽生活在一起,甚至能让躁动的猛兽安静下来。”
知非到不是不信,而是想起之前在草原上给失去孩子的大象手术时,石头当时也在。
莎莉接着说:“不过,像有些刚刚失去孩子的动物,要等它们伤心缓和一些。我叫他百兽的妈妈。”莎莉笑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简单而又真诚:“石头说他离不开大草原,听不到狮子的叫声,他会感到心慌。所以我佩服他,为动物们付出一切,也是我的毕生追求。”
就是这句话,一下子就把知非点燃了。
莎莉拿出一只皮囊,喝了一口,问知非要不要,说这里面是羚羊奶,下午帮一只难产的羚羊生产,羊奶太多了,小羚羊喝不完,所以就挤了一些。
知非还在想刚才的谈话,她想寻求一些线索,问她以前的村庄在哪?
莎莉说,就是附近,并且把地址给了她。又跟她闲扯了几句,说自己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中国男人,但她对自己似乎并不感兴趣。问知非,怎么追求中国男人?
知非随便应付了她几句,莎莉自说自话,知非听她的描述很像是齐天,不过她也不想多问。
接着听到了一阵枪响,从方向上听,应该是修羽和石头他们跟盗猎发生了火并。虽然她毫不怀疑修羽的战斗力,但却还是提着一颗心。莎莉也不说话了,哪怕是她见惯了跟盗猎者周旋,但是像这样打出一排排的子弹,也不多见,她冲进房间拿出通话器,打开频道:“石头,石头。”
然而并没有反应,看样子应该在很远的东西。
两个人都从凳子上站起来,焦急的等待着,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莎莉急了,咬咬牙道:“早知道,我就跟着去了,不行,我得去找石头。”
知非将她拉住:“别去,太危险了。”
“不去的话,我们就只能等,我等不了。”望着远方黑沉沉的草原,一着急哭了。
莎莉这么一哭,知非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相信修羽,一定会平安回来。
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草原上有车光照射过来,离着还很远莎莉已经朝着车子的方向跑了过去,知非没有动,只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车子停在了营地的门口,修羽从车子上下来,迎面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的知非,淡淡的望着他,在他身后是欢天喜地的莎莉,勾着石头的脖子下了车。
知非很难想象这个画面,刚才还在跟她说自己喜欢齐天,转眼又哭又笑地抱着石头,不过非洲姑娘的热情是名不虚传。
修羽摘下手套,问她:“怎么还没睡?”
知非说:“等你。”
修羽:“盗猎分子猎杀了三头野生大象,车上还有一箱象牙,我们到时候,发生了火并,他们一共四个人,跑了一个,其余三个被俘,送去给当地警察处理,所以回来的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