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便调整成自动拍照模式，将相机放在车头，面向草原，侧头微笑。
修羽坐在车里，看着她，她穿着工装，风吹起她的头发，又美又飒。
清空之下，旷野里是奔跑的赤羚。
咔擦，画面定格。
拍完了照片，车子继续前行，两人都没再说话了，知非抱着相机一张地翻看照片，修羽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知非看完了照片，放下相机，无意中看了一眼修羽，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知非就不生气了，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的靠背上，闭目养神，她昨夜跟莎莉睡一个屋子，睡的不好，莎莉一直打呼噜，现在她脑子很沉。
等她睡着的时候，修羽停车拿了个薄毯给她盖上，想起来去接她来穆萨城那天夜里，他还用这条毛毯绑过她，不由笑了笑。
中午停车吃饭，还是昨天的中餐馆，知非去了趟洗手间，打洗手间出来，忽见迎面走过来的人，用英语朝她打了个招呼：“嗨，美女，请问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韩国人？”
知非看了他一眼，男人大概二十来岁，很潮的打扮，染着一头白发，带着耳钉，脸应该是动过刀，下巴很尖，她在网上见过，是个网红博主。
知非没什么兴趣，爱答不理。
男人以为她是日本人，立即切换了日语模式，在夸夸其谈地自我介绍，知非想走，却被他挡住：“美女，别走啊，咱们都是亚洲人，一衣带水的邻居，遇上了就缘分，用Facebook吗？加个账号……”
知非说，“请你让开。”
男人拉着知非说：“原来你是中国人啊，太好了，居然在这里碰到同胞，缘分缘分，我叫良宵认识一下，你也是来拍短片？还是旅行社过来踩点？”
知非保持这刻意地疏离，目光很冷地看着
良宵：“别这样嘛美女，难得遇上，遇上就是缘分，要不加一下微信？我们微信上聊，我就住在旁边的酒店里，下午有事吗？不如去酒店我的房间里坐坐？”
知非很平静地看着他说：“让开。”
“啊？美女，别这样，我是真心想跟你进一步好好聊聊，旅途寂寞，相互温暖……”
知非没等他把话说完，提起膝盖，对着他的要害部位撞了过去，良宵龇牙咧嘴地惨叫了一声，脸色骤变，蹲在了地上。
知非回到了餐厅，修羽正在跟一个身穿浅紫色长裙，低开胸，顶着一头蓬松长发的女人说话，女人的眼神妩媚又勾人，身体靠在餐桌边，扭成S形，搔首弄姿，又是撒娇又是发嗲。
听到脚步声，修羽回过头，看到了知非，一幅求救的眼神，冲她说，“知医生，你过来看看，这位女士是打国内过来的，到了这边之后总是水土不服，你给她看看。”
知非径直走过来，坐下之后，才说：“身体不舒服就去诊所，附近又不是没有诊所。”
女人倒是识相，假装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自我解嘲地笑着，道：“原来这边还有诊所啊，我还以为，连医院都没有。”
知非不咸不淡地：“你以为到了原始社会？”
对方感觉到了来者不善：“这边不是刚建国没多久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走了。”说罢，施施然地走了，经过修羽时，身体轻轻碰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就住在旁边的酒店，吃完饭来找我，我等你。”
修羽没理她，他看着知非。
女人一走，知非继续垂着眼皮坐着，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修羽在她对面坐下，他头一次看到她对病人表现出冷漠，以往只要有病人，不论什么情况，她都会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今天的反常举动，他竟然心里挺开心，低低地问：“生气了？”
知非垂着眼眸：“我生什么气？我只是提醒她，有病去医院看病，餐馆又不是人均医生的水平。”
“还是生气了。”
知非抬起眼眸，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放低了声音：“修队，人家约你去酒店她的房间坐坐，我没听错吧？看样子，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扰到你们了？下午几点回？我在车里等你，还是在饭店里等你？”
修羽笑了笑，声音也很低：“你说错了，我心里一直在盼望着你早点回来，幸亏你早点回来，不然还真不好办，我总不能对一个女人动手吧？”
知非冷笑着看他。
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手不知不觉就伸了过去，一瞬抓住她的手。
知非顿时僵住，只觉得心脏砰砰的跳，声音大的几乎要把耳膜震坏了。
老板送菜过来，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手抽了出来。
老板低声道：“那女的，还有她男朋友，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已经来这边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动不动就在我这小饭店里晃悠，遇到长的好看的，就上去跟人搭讪，女的这样，男的也这样，就两神经病别理他们。”
老板说完走了，知非想起了卫生间门口遇到的良宵，修羽扫了她一眼，道；“难怪你去了趟洗手间那么久，是不是被老板口中的男的给骚扰了?”
知非说：“我说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我保护不了你？”
“你怎么保护我？找他打一架？你不会这么干，也不能这么干。”
修羽放下筷子上楼去了，知非没有动，看着他的背影，楼上有说话的声音，隔着太远听的不清，不像是吵架或者要动手的样子。
过了大约三分钟，修羽回来了，坐下来，拿起筷子冲她说：“吃饭。”
知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跟他说什么了？”
修羽没答。
“不是说保护我嘛，都不让我知道你是怎么保护我的？”
修羽筷子停了一下，望着她，说：“我跟他说，你是我女人。”
知非：“……”
修羽：“吃饭啊。”
知非想，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把这句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可是她居然有些高兴。
吃完饭又是赶路，路上，车缓慢地行驶着，知非望着车窗外，似乎比来时的风景美好了，天更蓝，云更白，风更轻。
——
这段时间，夏楠出奇的忙，每天早出晚归，似乎只有沉浸在工作里，才能不那么难受，知非的事医院已经传遍了，大家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私底却在议论她临阵退缩。
总队长陈明宇打过电话给她，说把她安排去别的医院，她拒绝了，她说她哪都不去，就要在这里，对自己做的事要负责，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她憋着一口气，用加倍的工作量来惩罚自己。
她跟齐天自打知非这件事之后就没再联系了，每天睡前，她都会翻翻手机，看有没有齐天的留言，那头像从那天起就很安静，朋友圈也没有更新，他也没再来医院，超市老板倒是隔三差五的过来送补给。夏楠想，也许再也看不见他了。
自打草原回来之后，修羽也很少来医院。
知非从新闻上看到，自上次*劫持工厂事件发生的一个月后，反政府武装组织头目马布里突然‘复活’宣称对此事负责，并组织了一起公共汽车爆炸事件，导致数十人丧生，事件再次升级。
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有枪声，每天都有受伤的平民被送进医院，每天的气氛都很紧张。
知非的药物副作用越来越明显，除了呕吐之外，开始出现脱发，精神状态很差，但她依然坚持每天坐诊8个小时。
连体婴儿出生快一个月了，一直是张潜在照顾，由于早产，孩子的状态很不好，张潜忧心忡忡地跟知非说，如果不能尽快手术的话，可能两个孩子都保不住。
知非心里很着急，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她根本不能上手术台，她想，如果检测的结果是阴性，她第一件事，就是安排连体婴儿的手术。
28天终于到了。
这天清早，她早早就醒了，因为药物反应，加上精神压力太大，她夜里睡的不好，睁开眼睛，发现夏楠也醒了，正躺在床上侧着身体看着她。
“醒了？感觉怎么样？”
知非胃中翻涌，干呕了两声。
夏楠赶紧过去，给她倒水，撸背。
夏楠：“一会我陪你去传染科。”
看她这段时间每天闷闷不乐，知非心里也不好受。
夏楠说：“你再躺一会，我去餐厅给你带吃的回来。”
知非看了看床头的台历，用红笔勾出了日期是8号床病人的生日，产妇生下连体婴儿之后，病情开始越发的严重，多处器官已经衰竭。她给超市老板打了个电话，订了生日蛋糕。
夏楠去了餐厅潦草地吃了几口饭，带着早餐回到宿舍，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生日蛋糕，问：“谁的生日。”
知非说：“8号床的病人。”
夏楠懊恼了一声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病人太可怜了，从住院到现在没有一个亲人过来看过她，现在快不行了，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她之前还心存侥幸，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孩子能成功分离……”
知非心里一酸，埋头吃饭，吃了两口又吐了，索性不吃了。
这时咚咚咚有人敲门，门外在喊：“夏医生，刚来了妊高症孕妇你快去看看吧。”
夏楠犹豫了一下，知非说，“赶紧去吧，我自己去传染科就行。”夏楠拿起白大褂，跑了出去。
知非自己一个人悄悄去传染科做检测，叫传染科的医生，有了结果马上告诉她。
从传染科出来，她抬头看了看毒辣的太阳，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想要做，一旦是阳性那么很多的事就将搁浅，她也将永远告别手术台。
她在感染科那栋楼的窗口站了一会，无意中看到医院旁边的教堂，她上午没有安排工作，于是溜达了过去。
——
下午，传染科通知她去拿检查单，她心情忐忑地走过来，门口逆光中，修羽站在那里等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都有我呢，我会陪着你。”
医生讲检查单递给她，她看到上面显示：阴性。终于松了口气。
走到门口，一把抱住修羽，潸然泪下：“没事，我没事……”
跑过来的夏楠，顿住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们，听见知非的喃喃声，她靠着墙壁慢慢蹲在了地上，憋在胸口的眼泪喷薄而出……
匆匆赶过来的木兰和小龙，张潜、谢晟也都停住了脚步，大家都松了口气。
张潜递了个手帕给夏楠：“好了别哭了。”
“别管我。”夏楠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说：“我就是想哭。”
正说着，有医护人员在急匆匆往楼下跑，木兰抓住一名护士问：“怎么回事？”
护士说：“是8号床的病人，快要不行了。”
——
那名HIV感染产妇，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知非和夏楠推着生日蛋糕进门，知非走到了病床前，附下身体，轻声说：“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产妇噙着泪水，闭上眼睛，嘴巴微微动了几下。
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知非知道她一定在说孩子的分离手术。
所有人肃穆地站着，突然耳边传来监控器划出直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