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辛若儿的腰杆才挺直了些。
凤月淮什么浪 荡玩意？也能说她？
凤月淮的眼中，却是迷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是啊，她一个凤家首富的七小姐，受尽娇宠长大，应该只是个只知斗鸡走狗、只知奢华不知贫苦的纨绔。
可是她跟辛若儿说的这些，又是怎么真切体会到的呢？
她的前半生，的确就是辛若儿口中的纨绔。
她如今嘲讽辛若儿，从前的她，又岂真的知道半点世间疾苦？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
而是已经在尸身血海中翻涌而过，早在前世，已经经历过凤家家败、整整五年她与摇摇欲坠的凤家同沉浮、见过鲜血、经过杀戮、受过世人难以想象的折辱、又亲身历过至亲之人一个一个痛苦地从身边远去……
还有那痛彻骨髓的背叛、那怎么也难以擦尽的血泪、那寸寸皆疼的噬骨难眠……
世间所有最痛的苦，她全都已经经受过。
所有最无法踏过的难，她都一步步往前淌过。
富贵荣华，和顺喜乐，从来都只如过眼云烟。
眼前的华贵，也从来不是真正的华贵。
而是不管怎么去踏，都注定要落入的地狱。
她曾在最深的地狱沉浮，又怎么会不了解苦难？
没有人，会比她更懂最痛的苦。
前世父亲死在了北方四城后，凤家彻底被钉在了“通敌叛国”“奸商卖国”的耻辱柱上。
只是虽然流言甚嚣尘上，因为父亲的死、三姐的牺牲……加之断腿的二姐回京后的周旋，最终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凤家犯了“卖国死罪”，至少，没有到要将凤家满门抄斩的地步。
那时的凤家，产业被一群豺狼瓜分了大半，整个家族摇摇欲坠。
因为二姐的回归，倒也苟延残喘了一些时日。
之后一年后，那时凤家虽然举目皆是残败，可是在蝗灾到来、百姓粮食被蝗虫吞吃、又闹了饥荒的时候。
凤家虽然各产业均已青黄不接，看着那些可怜的灾民，二姐还是做主，放出了一些粮食救济他们。
一则意在帮助。
二则，希望能挽回一点凤家残败的名声，让凤家在大夏，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不是百姓一听到凤家，大多都在抵制……
可是那时的凤家本来就如瘟神，家中的奴仆也跑了大半，凤家各产业雇佣的掌柜伙计也是如此。
剩下的人，要想维持凤家的运转已是不易。
再想分出人去主持凤家赈灾之事，十分困难。
她也是那个时候主动请缨，跟二姐一同去饥民区赈灾。
她也是那个时候，亲眼见识，彻彻底底的穷苦下，究竟是怎样的满目疮痍。
饥民区在京城外的一块荒地，这些饥民是从发生蝗灾的城池投来京城的。
因为怕在京城中引发动乱，所以他们才刚迁移到京城外，就被官兵驱赶到了这样一块荒地里。
可荒地又有什么？连杂草树木都是光秃秃的。
甚至挖干净了草根、剥完了树皮，都不够他们饱餐一顿。
而他们以为来到京城、来到天子脚下，就可以求来活路。
可结果，被困在荒地，饿到了极致，想去别的地方挖点草根来充饥，都被官兵以怕引起动乱为由，将他们呵斥了回去。
动又不能动，吃又没得吃，饿到了极致，甚至有人吃土……
而这样一群饥肠辘辘的可怜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朝廷和京城的世家给他们人道主义的施粥……
如此，当她和二姐去到这饥民区时，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可笑的是，这些灾民已经如此可怜，朝廷和一些世家给他们发下的粥，还是有人克扣，先是黑心的官兵先克扣下一层粥银，再是附近的居民见有免费的好处拿，也混在灾民中排队领粥……
可施发的粥本就没有多少，每日施下的粥，加起来也只够这些人不饿死而已。
再被人地占去，他们还怎么活？
所以尽管已有人救济，因饥饿而死的，还是不少……
可那些黑心的、唯利是图的，为了一点利益，早就连做人基本的底线良心都已经失去，又怎么会管他们的死活？
这些饥民又都是弱势群体，死了也没有人在乎，也根本无法发声……
到头来，一场赈灾，真正喂饱的，又是谁？
也是在那时，二姐才告诉她，每回凤家施粥总要往粥里掺些碎石子的原因，就是希望，这些施粥，能帮到真正需要帮助的。
毕竟不是真的挨饿的人，不会连有碎石子的薄粥都喝得下去。
而这点瑕疵，才是真正饥民的保命符……
而凤家粥里的碎石子，其实不是真的碎石子，它们也是粮食特制而成，对身体无害，只是消化难一些……
凤月淮收敛了情绪，看着辛若儿：“饥民能吃到好东西，自然是好的。
可是真正的好东西发下去，到饥民手里的又有多少？
凤家是往施的粥里掺了碎石子，可那年冰灾，也只有凤家的施粥，完全落进了灾民的手中，救了最多的灾民。
至于你辛家的施粥，粥煮得再好再浓稠又如何？辛家负责的片区，最终还是冻饿死了多少，辛大小姐不知道，我想一定有人知道！知道辛家施下的粥粮，究竟有多少进了不相干的人的口袋！
还有辛家施下的所谓好的棉衣，我先不说那些棉衣究竟有多好、又施了多少，只看看那年冰灾‘辛家的棉衣冻死了多少人’，就知道辛大小姐你如今的一些想法究竟有多可笑！
也同样，凤家的棉衣掺了干草又如何？只有这样的棉衣，才不会被那些尚有温饱的人觊觎，去抢这些要被冻死人的棉衣！
只有这样的棉衣，才能真正地救人！”
辛若儿的大脑有些被凝固住。
她一个养在高院的贵府小姐，怎么会听说过这样的事？
兴许，凤月淮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是，她不愿意承认！
辛若儿牙尖嘴利地反驳道：“怎么只你凤家知道粥里掺碎石子、棉衣里掺干草，才能真的救到灾民？只你凤家聪明么？
凤家不好好救助就是‘为富不仁’，就是‘包藏坏心’！你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