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小姐抬头望我,一脸的希冀:“杨妹妹,我知道我哥哥他心里爱慕你,要是他跑来找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不告诉我娘,真的,我谁也不告诉!我就想知道他没事,就行了!”
我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早上我才见到过受了伤的蒋明的事,告诉她。
蒋二小姐垂下眼眸,满面伤怀:“我哥哥说,大姐的婚事就是父母做主,嫁过去的时候说得什么都好,这才不过半年,就把姐姐抛在了脑后,所以他一定要娶一个自己中意的......哎!也不知道,我们兄妹三人,是不是都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我原本那点伤怀,硬是被蒋二小姐这句话给逗得消散。
蒋明居然拿蒋大小姐和自己比,这样太无耻了吧!
他又不是女儿家,需得嫁到别人家里去做牛做马,分明就是娶了人家姑娘进门,仍旧安安稳稳的住在自己家里,左不过是不能与妻子举案齐眉罢了!
于他而言,多也就是内宅里有些不顺心,可还有朝堂上的大好前途,可于他的妻子而言,那可就是日后她一生的依靠都没了着落,日日夜夜要面对的,要侍奉的,都是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这可要比蒋明痛苦多了!
这样的话,也就哄哄蒋二小姐这样单纯的小姑娘,才能赚取眼泪了!
我笑着在蒋二小姐身边坐了,从袖筒里抽了帕子出来给她擦眼角,笑着问她:“你不说我又忘了!你娘不是要把你说与她娘家侄子吗?怎么又没了动静了?”
蒋二小姐接了我的帕子,一边擦眼睛,一边抱怨:“快别提了!就为了这件事,我娘快要和娘家吵个翻天!那个不知道哪门子冒出来的混账舅舅说,要我过门可以,但要我娘准备三万两银子的嫁妆,把我娘气得倒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了过来。”
我望着仍旧一脸天真的蒋二小姐,叹了一口气。
幸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把婚事搅黄了。要不凭着蒋二小姐这么直愣愣的性子,盲婚哑嫁的过去,定是要吃大亏的。
又安慰了蒋二小姐几句,眼看时辰不早,我带着她回了暖阁。
桌上的菜已经都布置齐整了,一班丫鬟妈妈们也都侍立在一旁,单等着我和蒋二小姐回来,就能开席了。
我忙朝徐大小姐道了几声歉,拉着蒋二小姐在我身边坐下。
徐大小姐一脸好奇,趁着丫鬟服侍我们二人洗手,笑问:“怎么二位妹妹去了那么久?”
“哦!”我接过兰泠奉上的巾帕擦了擦手,递还给她,笑着道:“因暖房里养得一株美人笑开了,所以我带着蒋二小姐去瞧了瞧。”
徐大小姐一脸的欣喜,眼睛带光:“妹妹也喜欢养兰吗?”
我心里暗道糟糕。
我平素最厌烦这些繁琐工作,让我欣赏欣赏还好,可真的让我整日里关心那么一盆花草,我是真的办不到。
之所以知道这些兰花的名字,还要多谢文大小姐。因她最喜欢这些玩意儿,所以每次给我来信,都要说说,她的哪株兰花开了,哪株牡丹败了,那一应的口气,活像是养了个孩子一般珍重。
我讪讪的笑了笑:“我并不爱养兰,原是我祖母她老人家的私藏。”
徐大小姐悻悻的道:“也是,这养兰可要不少钱呢!”
言下之意,我们这等商贾之家,只知道银子香金子贵,并不明白芝兰幽香,花草怡情。
我不禁莞尔一笑,想起文大小姐在信里写,她嫁去方家后,因恐京城严寒的天气冻死她的宝贝花草,特意商量丈夫婆婆,用自己的陪嫁,在后花园里搭起一个温室的室来。
蒋二小姐是个孩子性子,一旦认准了一个人好,就绝对不能容忍别人作践她。见徐大小姐言语冒犯了我,不禁气恼起来,一双眼睛鹰一样盯着徐大小姐,就差反唇相讥了。
我忙朝兰泠使了个眼色,兰泠笑嘻嘻的上前,把蒋二小姐面前的酒杯斟满。
我把茶杯举在手里,笑着起杯:“今日宴请各位姐姐,本该满饮一杯。可今日实在是不方便,就以茶代酒,敬各位姐姐了!”
喝了门杯,就可以开席了。
我和家义桌上一样,摆的是素三鲜一品锅,一道金玉满堂,和一海碗香菇什锦羹。徐大小姐、蒋二小姐和薛五小姐桌上是一样的菜色,都是九味老鸭桂花锅,旁边五个小碟簇拥着中间的锅子,分别是一道阿胶肉、一道芙蓉肺、一道金丝粉,一道百花蜜,一道菊香骨,旁边一个大海碗里盛的是明珠羹。
薛五小姐被安排在家义的旁边,见家义桌上的菜色与她不同,不免好奇,坐在座位里伸长了头去瞧。
见家义从砂锅里夹了一筷子粉条出来,瞪大了眼睛问他:”好吃吗?“
家义摇了摇头,笑道:”太烫了,我还没吃呢!“又望着我笑问:“姐姐,我可不可以把菜分给表姐?”
虽然还是小孩子,但多注意些,总是没错的。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哪里用得着分!”我回头吩咐兰泠:“去给表小姐准备一份素菜过来。”
“我也要!”
侍立在蒋二小姐身旁的清溪一听,面色涨得通红,使劲扯她家小姐的袖子,却被蒋二小姐横手夺去。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添了一句:“去给年幼的蒋家二小姐也添上一份!”
兰泠笑嘻嘻的应了,转身去安排。
我们众人都停了筷子,等着丫鬟们重新上来布菜。
几个粗壮的妈妈分别给薛五小姐和蒋二小姐又搬了半月桌的另外一半进来,合成了个圆桌,将她们二人的菜重新摆了上去,又成了满满的一桌。
蒋二小姐专挑那素菜吃,一边吃一边赞扬,说味道绝妙,引得徐大小姐的目光频频流连在我们桌上,一脸的遗憾悔恨。
凝霖却皱了眉头,脆生生的问:“蒋姐姐,我怎么觉得还是这边的比较好吃呢?这个素菜,一点味儿都没有,白水煮出来的一样!”
蒋二小姐一听薛五小姐这话,脸色铁青。
本就是守孝时候的斋菜,清汤寡水的,怎么可能好吃。蒋二小姐不过是假托着菜,来挤兑徐大小姐罢了。
不想被薛五小姐一句童言童语揭穿了。
“你蒋家姐姐是打南面儿来的,就爱吃这些清淡的!”我笑着替蒋二小姐解围,又劝她道:“虽然你口味轻,但也尝尝别的菜,尤其这明珠羹,可是我特意请了桃醉楼的师傅,用新鲜的鱼肉肉泥搓制的鱼丸......”
蒋二小姐听了桃醉楼,面上却没有半分异色。尝过后,还连连称赞,说味道着实地道,和她祖母给她哥哥送来的厨子做的一模一样。
我不禁苦笑。
看来蒋家众人根本就不知道,蒋明是桃醉楼的老板。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冒冒失失的揭开这件事,只好先瞒着蒋二小姐,说我也并没有见过蒋明了。
饭吃了一半,红玉突然撩了暖阁的门帘子,笑嘻嘻的说了个“请”字。
先头进来了一位女子,面色白皙,身材高挑,穿着一件浅青素面白荷刺绣短袄,下面一条月白马面裙,身边也领着个小男孩,一样的明眸皓齿,穿着一件石青直缀,腰间还挂着一块五羊开泰的羊脂玉玉珮。
那块玉珮,曾经还是我匣中的爱物。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来,一时激动,忘了自己正坐在桌子后面,猛地站起来,磕了腿,踉跄了一下才缓过神来,笑着唤了她一声:“文姐姐,你怎么来了?”
文大小姐领着文承祖近前来,笑着和我对面行了礼,又嘱咐自己弟弟向我问安,才笑道:“怎么,我竟来不得吗?”
“不是来不得!是请,还请不来呢!”我笑着搀了她的手,陪她团团的和众人对面行了礼,吩咐兰泠:“快去置办一桌素斋来,放在我桌子旁边!”
方家的老太君——方二公子的曾祖母刚刚过世了。如今文大小姐也正在孝期里面。
文大小姐忙笑着推辞:“是在家里吃了饭才过来的!早上才跟着夫君回来,用了午饭后,才听娘说起往家里送过帖子,我就急赶急的把承祖带过来了!“
家义和凝霖一左一右的躲在我身后,偷偷的望着文承祖。
想是家义朝着他拌了个鬼脸,对面的文承祖想笑又不敢笑,一张白玉兰花瓣似的小脸憋得发红,粉红粉红的,煞是可爱。
我笑着拍了拍我身边两个小家伙的肩膀,逗他们:“你们两个小捣蛋!刚才还跟孙猴子似的大闹天宫,这会见了人家,连话都不会说了!”指着文承祖道:“这是你们文家哥哥。”
家义上前行礼,笑着叫了一声“哥哥”。
文承祖朝家义抿着嘴笑,十分腼腆的样子。
文小姐摸了摸家义的头,笑道:“这孩子真个好模样儿!”从身后的秋雨手里接了个大樟木匣子过来,递给家义道:“这是一套文房四宝,留着你用!”
家义将匣子抱在怀中,张口想要道谢,却不知道该叫什么,回头迷茫的望我。
“你只叫她方二嫂子就是了!”
文小姐笑骂我:“你个促狭鬼!一天不捉弄人,你再不自在的!”
凝霖扯了家义的袖子,教他:“你叫她文姐姐!”
待到家义道过了谢,文小姐送了每人一个细长匣子,再三推辞不肯入席,我就将她姐弟二人安置在我身边,用了一张黑漆长条案,上面摆些瓜果茶点,供她姐弟二人零食。
用过了饭,丫鬟们一一上了茶来服侍我们漱口,兰泠笑盈盈的给文家姐弟上了两盅山楂水,道:“方二奶奶您尝尝,这还是按您给的方子做的!”
文小姐就望着兰泠嗔道:“你这丫头怎么也学着你们小姐一样,油嘴滑舌的!”
兰泠只是捧着托盘笑。
家义洗过了手,凑到薛五小姐面前,不知道和她嘀咕了几句什么,两人扭扭捏捏的走到我跟前,问我:“姐姐,我们想跟文哥哥去花园子里玩!”
我看了看文承祖素白的小脸和纤弱的身材,摇头道:“不行!外面太冷了,而且花园子里都是雪,容易滑脚!“
两个孩子都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那边文小姐回身问她弟弟,文承祖笑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想是问他,愿不愿意跟家义他们一起玩。
这几次碰见文夫人,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也不曾见她带着承祖出来串门,多半是心结还没有解开,把怨气迁怒到了这孩子身上......
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又得不到养母的爱护,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你不是有鞠球吗?”我替家义整了整衣裳:“我叫他们给你把鞠球取过来,你们去西边屋子里蹴鞠好不好?”
家义脸上有些不高兴,犹豫半天也没答应。
我朝家义小声道:“你再不听话,我就告诉你哥哥了!”
家义一个机灵,连连摇头,往后退了两步道:“那我们就踢鞠好了!”
这一刻,我真的由衷的感激家信的严厉,让我哄起孩子来,简直如有神助。
家义去请文承祖和他一块踢球,文承祖怯怯的站在她姐姐身边,没有动。
文小姐就揽着她弟弟的肩膀,朝家义笑着解释:“弟弟他一直在家里读书,不会蹴鞠。”
家义性子急,一把拉了文承祖,笑道:“来!我教你!很简单的,我姐姐都学会了!”
说得好像我多笨似的!
屋里的人一听家义这话,都笑了起来。
家义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地道,朝我讪讪的笑了笑。
文小姐又劝了承祖几句,他羞涩的点了点头,跟着家义到我面前行了个礼,一起往西次间走去。
呼啦啦一群服侍的人,都跟在三个小小的身影后面。
巩二媳妇走在最后,朝我暗暗点头,示意我不用担心。
文小姐盯着承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幔帐后面,才转过头来,隐隐的藏着点担忧。
她是怕弟弟很少出来应酬,在家义和凝霖面前,失了礼数吧......
我就笑着邀众位小姐:“咱们也吃过了饭,不如到里间炕上坐着,既暖和,又能瞧见三个孩子,咱们也得些他们的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