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小姐齐声应“好”,唯有文大小姐回过神来,笑望着我,道:“刚才来得匆忙,正赶上夫人们用餐,未曾认真去请个安,不如杨妹妹陪我去走一趟,回来咱们再一起说话,岂不便宜?”
我略一思揣,觉得文大小姐话说的十分有理,站起身来向徐、蒋二人笑道:“让我的丫头先陪二位姐姐过去,我们随后就到。”
徐大小姐一脸无所谓,点了点头,蒋二小姐却皱了眉头,站起身:“我有些事想找我娘,就和文姐姐一同过去吧!”
想是不愿意和徐大小姐单独呆在一起。
我望向文小姐,想要询问她的意思。
如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不过是多个人跟着她走一趟,想来她不会有什么异议。
不想文小姐面上竟然微微的露出些不快的神色,浅笑道:“那咱们就一块儿吧!”
兰泠陪着徐大小姐去了西梢间,我随文大小姐一同往堂屋走。
文大小姐一路死死的攥着我的胳膊,凑近了跟我耳语:“我这次回来,夫君把十七弟也带来了,今年才十六岁,已经是余杭的案首了,人长得清秀,又是六房的长子,不论相貌还是人品,跟你都很是般配的。我们俩说好,等夫人们那边散了宴,就让他带着十七弟进来拜见,你一定要仔细瞧瞧......”
我不由吃惊的望着文大小姐。
我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一个人跑回娘家,还想找个机会仔细的问问她。
不想她在方家这样受到重视,成婚不过半年,婆家就放她回娘家归宁,还特意让丈夫随行。
方家的二少爷,应该也是明年就要下场考恩科的。
“二爷也跟着你来了?”我打断了文小姐的话:“那这么长时间,是由谁招待的?”
“你们家老太太让她身边那个姓杜的妈妈去请了你们家大少爷。”文小姐抿着嘴朝我笑:“你们家这几个弟弟,个顶个的好模样,我看,他们要是个姑娘家,连你都要比下去。”
我只好扯出一抹应付的笑容。
文小姐松开了我,转而和蒋二小姐并行,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些闲篇。
怎么办?
我原以为不过是陪着她去给外面请个安,不想她还算计着这么大一场堂会,要唱给我听。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见什么方家的十七少爷!
现在再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还有个蒋二小姐在旁边,我直接掉头回去,岂不是当着外人的面给文小姐难堪。
文小姐也是一片好意。
果然,我们在厅堂里站了没有一刻,就传来了红玉的声音,笑吟吟的通传:“大少爷陪着文家大姑爷和方家十七少爷,要进来给老太太请安。”
文大小姐立在祖母身旁朝我眨眼。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拉着蒋二小姐的手,躲进了屏风后面。
前面一身素袍的是家信,一位身着青色斓衫的青年紧随其后,一双秀气的细长眸子,透露出温和的光芒,想来是文小姐的夫婿——文家五房的二少爷。他身后还跟着个月白道袍的凤眼少年,顾盼之间,文采斐然,应该就是方家的十七少爷。
蒋二小姐站在屏风前朝我招手,小声道:“你快来瞧!文姐姐的夫婿,原来长得这么漂亮!”
我莞尔一笑,端着杯茶暖手,一直等到家信陪着二位贵客出了门才起身,准备出屏风。
蒋二小姐偷偷扯我的袖子,一脸八卦:“你是不是对我哥哥有意,所以才......”
我狠狠的瞥了她一眼:“那也要找到他人才行!”
蒋二小姐不由得泄了气,跟在我身后,蔫蔫的向夫人们请了安,随着我和文大小姐回了暖阁。
家义和文承祖仍旧在地上跑来跑去踢球,薛五小姐却坐到了炕上徐大小姐的对面,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见我们回来,薛五小姐的乳母忙将五小姐抱了起来,放到一边的黑漆玫瑰凳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朝着五小姐笑了笑:“凝霖怎么不玩了?”
薛五小姐端着个粉彩盖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跑来跑去的,太累了!”
我这才安下心来,问徐大小姐:”姐姐刚才和我们小五说什么呢?把我们小五逗得这样高兴!“
薛五小姐眨巴着大眼睛插话:“我是问徐姐姐,徐三妹妹有没有好好对我的绿儿,给她做新衣服。”
“绿儿是谁?”
徐大小姐笑:“是五小姐送给我三妹的瓷娃娃,她们俩给她起了个名字,就叫绿儿。”
我和文大小姐一时失笑。
我们俩人早就过了天真无忧的年纪,一个忙进忙出侍奉公婆,一个起早贪黑操持内外,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人给一只娃娃起名字。
无忧无虑的岁月,与我们俩而言,仿佛就在昨天,仔细回忆起来,又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一样。
入座后,我们一起吃着茶点闲话了几句,文小姐特意谢了我送的礼,说方家大少奶奶十分喜欢,特意来谢了她一次,过完百日就用我送的那匹白鹿呦呦的红绫缎子给长孙少爷裁了件棉袄,家常穿着,不管谁来了,都夸赞说别致好看,孩子穿着格外精神。
我莞尔一笑,吩咐宋妈妈,叫她去我库里寻三匹那样的缎子出来,一匹送给文家少爷,一匹送给薛五小姐,一匹给徐大小姐带回去,送给徐三小姐。
不一会,宋妈妈带着个媳妇子抱着三匹绫缎回来,五小姐挑了一匹桃红玉兔的,徐大小姐挑了一匹鹅黄飞燕的,只剩下一匹宝蓝仙鹤的,给了文承祖。
文大小姐就叫她弟弟过来给我行礼,家义没了玩伴,也跟着一块跑过来,摸着细腻的料子笑:“姐姐,我也要做这样的新衣裳!”
屋里的人一听,都不免有些尴尬,尤其是巩二媳妇,更是红了脸低垂下头。
家义还在孝期,只能穿素面白青靛蓝四样颜色的衣裳。
我笑着用手戳了家义的额头一下:”我几时缺了你这些吃啊穿啊的了!你就这么眼皮浅起来!“
家义呵呵的笑了几声,又扯了文承祖去玩。
我们仍旧坐在炕边闲话,左不过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徐大小姐就问起了祖母的事:“听说你们家老太太要搬去尼姑庵住,这是真的吗?”
蒋二小姐是个爆竹,偏偏徐大小姐次次都能戳到火点上去,一见蒋二小姐恼怒,文大小姐先拉了她的手,笑着问她:“我上次见你姐姐,还是在穆国公家的宴会上,总也没听见她的信儿,她还好吧?”
蒋二小姐被分散了注意力。
我笑着回答徐大小姐:“说是搬去尼姑庵,倒也没有。只是新近我母亲不在了,祖母她老人家心里有些不安生,到水仙庵后面的别苑住一段时间,也算借借菩萨的清净。”
徐大小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指着对面朝我抿着嘴笑。
原来是我们说话无聊,薛五小姐倚在乳娘的身上,睡着了。
见我们望自家小姐,凝霖的乳娘有些害臊,腼腆的笑了笑:“姐儿平时这个时候都午休了,所以......”
我上前去拍了拍凝霖,把她叫了起来,笑道:“在这睡可不行,这太冷了!送你到我祖母的卧房里去睡,好不好?“
薛五小姐搓了搓眼睛,一副睡得沉了,不愿意醒过来的样子。
小孩子比起大人,都格外的贪睡些。
我指挥着她身边的人用斗篷包了她,由乳娘抱着,跟我一同去了前面。
祖母正领着夫人们挚签子行酒令讲笑话,我叫兰泠去,单独把小陆氏叫了出来。
杜妈妈跟在小陆氏身后,见我带着凝霖的乳娘抱着五小姐,忙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我朝小陆氏笑道:“霖姐儿睡着了。我想着暖阁里冷,还是到我祖母屋里去歇着吧!”又吩咐杜妈妈:“劳烦妈妈回去跟老太太回一声,别让她老人家担心,好好陪着众位夫人们。”
杜妈妈应了一声,向我和小陆氏行了礼,仍旧回堂屋服侍。
小陆氏从乳娘手里接过了孩子,自己抱在怀里,跟着我往内室走。
将五小姐安置在床上,小陆氏把屋里服侍的都遣了出去,和我一起到临窗大炕上坐了,笑道:“你说的那件事,我都和我们家老祖宗说好了。就住在我院子后面的侬香馆,你看你什么时候过来方便?”
我亲手给小陆氏沏了一杯茶:“要不就后天吧!说到底我是个一表再表的表小姐,住个两三天,意思意思也就完了!”
小陆氏接了茶,品了一口,笑道:“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就说是我们家霖姐儿缠着,要接表姐过来住几天,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最后我和小陆氏商定,十六号的早上,她的马车把我接过去,一直在薛家住到十九号,我再回来。
三天,应该足够办好我想办的事了。
回暖阁又与几位小姐说了一会话,杜妈妈就进来传话,说外面夫人们的宴会已经散了,请几位小姐回堂屋。
许是祖母下午多喝了几杯,两边脸颊都红红的,歪在椅子上笑个不停。
能逃离这个泥潭一样的家。多年的心愿也已经了结,换做是我,我也会高兴得长醉不醒。
留了红玉服侍祖母,我带着杜妈妈兰泠和一众仆妇到二门上送各位夫人小姐,与她们一一寒暄作别。
徐家三位夫人的马车停在前面,知道我送了徐三小姐一匹绸缎,徐大夫人特意向我道谢。接着是蒋夫人带着蒋二小姐,趁着蒋二小姐不注意,我把那个大包袱又还给了清溪,笑着嘱咐她:“跟你们小姐说,我留下两样玩就是了。剩下的,叫她留给她将来的外甥吧!虽然乌云蔽日,也总有消散的一天。”
清溪一脸的感激,朝我笑着屈了屈膝,提着包袱上了后面的一辆平顶马车。
后面文小姐已经坐在了马车上,透过她撩开的帘子,还能隐隐瞧见方家二爷的下颌。
文小姐笑眯眯的跟我道别:“我只在家呆五天,你又出不来,真是可惜!”
因还有文家二爷在场,我不好打趣她,只抿着嘴笑了笑,嘱咐她路上小心,以后常给我写信、
文小姐笑着应了。
最后是薛家的马车,薛大太太先上了马车,小陆氏站在马车边,似乎还有话要跟我说。
我忙迎了上去。
“要是有什么事,你就遣个人到二门上找夏婆子,她是我的陪嫁。”
这是叫我要小心薛府的耳目的意思。
我笑着点了点头:“您放心吧!我都记得了!”然后递了一个木头匣子给她:“这是给凝霖的,您先替她收着吧!”
里面装得是一只黄铜小鸡和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小陆氏眼珠子一转,笑着收了,把盒子递给身边的丫鬟,扶着她的手上了车。
等到我送完了人,从二门上转回祖母那里的时候,屋子已经被打扫得差不多,杯盘碗碟正由小丫鬟们重新装进盒子里,红玉站在屋子中央,主持粗使婆子们搬抬家具。
见我进屋,红玉忙笑着迎了上来:“老太太叫我赶紧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您送回去合适?”
这些摆设里面,只有半月桌和插屏是我私库里的东西。
我吩咐宋妈妈,带人把东西搬回去。
素面靛青的门帘子一歪,莫姨娘从祖母的内室里走了出来,笑着唤我:“小姐,老太太叫您进去呢!”
我嘱咐了宋妈妈几句,叫她仔细核对,莫落了东西,跟着莫姨娘进了内室。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
祖母斜倚在炕上,一头银丝紧紧实实的束在一块缀着碧玺石的石青色包头里,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明亮而灵活,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见我进门,祖母笑着开口:“这下子咱们人就齐了!”
王姨娘莫姨娘并排立在祖母身后,炕对面坐着大腹便便的陈姨娘,三位少爷依次立在落地罩前面,除了父亲,这个家的人都在。
祖母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就是我在家的最后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