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泠看我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禁笑我：“不过是弟弟，小姐就亲二爷亲的如此，要是自己的孩子，还不定怎样呢！”
我不禁黯然。
其实我一直很渴望能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可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都没有这个福分。
绿寇看人敏锐，一眼瞧出了我的不快，啐了兰泠一笑道：”还不快给小姐打水去，没的在这里混嚼混噙！”
兰泠吐了吐舌头出去端了水服侍我净面洗漱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换了整套的素服衣裳，头上披了麻布，用了早饭后去祖母屋里侍候祖母用了早膳，安排众女眷坐了车。
按照静和大师的演算，母亲咽气的时间和她的生辰八字相克，阴气极重，不宜在家里停留过长，可能会引来冤魂孽障缠着家里的生人。偏偏父亲在外面远游，一时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只好先把丧讯寄到了京城杜大掌柜那里，一时半会传不回信来，只好将母亲先在家里停七天，剩下的四个七天停到城外大槐寺去，到时父亲就是到了泉州也该赶回来了，由他再定夺去哪里破土，什么时候下葬。
祖母和王姨娘上了第一辆车，我和宋妈妈并兰泠上了第二辆车，莫姨娘和杜妈妈并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坐了第三辆车，祖母和王姨娘身边的丫鬟坐了第四辆车，绿寇被我留在家里照顾陈姨娘，跟在外院的马车后面嗒嗒的踏上了往城外的路程。
一路上有不少相熟的人家知道今天送母亲的灵柩到大槐寺停棺的日子，或是派了家里的子侄亲自来祭拜，或是派了管事在路边搭了忌棚吊唁，每逢一处，吕掌柜不免要带着三位弟弟上前行礼道谢一番，走走停停，到了郊外的大槐寺已经是正午。
好在落棺的吉时是未时三刻。
大槐寺之所以在这边城还香火鼎盛，不管是我们这些商贾之家还是富贵的官宦人家都愿意或是前来上香或是请到家里来做法事，与智通大师的通达明旷通晓世事是分不开的。
比如这次，智通大师知道杨家到他的大槐寺路途遥远，路上又有不少拜会的人，等到了难免也就到了中午时候。移棺，起灵，定棺，祷香，行礼一套下来，没有个两个时辰是不够的，这样一拖也就拖过了午膳的时候，但若是把吉时定的太晚，难免就赶不上回城的时辰，若是已经到了宵禁，搞不好还要在城外住上一晚。
可见这些所谓的方外之人，要做到方丈道长一类的，也是要有几分通晓世事的聪慧的。
因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大槐寺早就清了来祭拜的香客，关了山门，我们一路乘着马车过了山门，在正中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下下了马车。
智通大师前面与吕掌柜寒暄，旁边站着家诚家义，家信被周百木抱着站在半步远的地方，后面外院的小厮们一律青衣黑帽垂手站着，旁边还混杂几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和尚，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僧衣。跟着我一起服侍祖母下车的莫姨娘一看就白了脸色，攥着一方帕子左扯一下右扯一下。
我知道她是担心周百木粗手笨脚的伤了家信。
只是现在却不是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迎了祖母下车，我忙拿了纱斗笠出来要给祖母罩上。祖母挑了挑眉毛道：“我这个岁数，也不要这些虚礼了！”
想到祖母马上也要出家做了居士，这些小节确实也不甚要紧，我忙笑着颔首将纱幕递给了身后的兰泠。
由王姨娘扶着，祖母带着女眷们往前面爷们儿那里去。我趁机落后了两步和莫姨娘并了肩。
“姨娘不必担心，那个抱着家信的是我院子里的人。”我笑着点明周百木的身份。
言下之意，周百木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往外院安插人是管家之人的大忌，我却敢把周百木直接推荐给外院的大掌柜，自然是他有几分过人的本事。
不知为什么，莫姨娘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放松的表情。
我暗自揣度了一阵，却没能想到莫姨娘到底为了什么伤神，索性也不管她，直接上前几步追了在前面的祖母的脚步。
智通大师和祖母谈论了几句佛法，故作惊讶的笑着称赞祖母道：“没想到老夫人有此慧根，贫僧还是第一次见到、”笑吟吟的从袖子里掏了一串菩提子手串出来递给祖母道：“这是贫僧的师傅亲手所植的菩提树上结的，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送给老夫人做个玩意儿罢！”
祖母是家里辈分最高的人，智通大师和家诚一左一右的陪着她往大雄宝殿里走，我们这些女眷跟在后面，吕掌柜带着家义和家信跟在我们身后，再往后是从家里跟来服侍的丫鬟婆子，周百木带着小厮尾随，浩浩荡荡的上了台阶。
家义和家信年纪到底还小，见了我和莫姨娘两个人都想上前来找我们。我回头瞧了一眼，正好看见家义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咧开嘴笑了笑就想拔腿往我这里来，我忙朝他摇了摇头。家信还是懵懂的年纪，看见自己的娘亲就吵着要，吕掌柜哄了好一会都没能哄好，家信小嘴一瘪就哭了起来，莫姨娘心疼儿子，抬脚就要往那边走，忙被我拉住了。
在外院守了七天，我让跟去的妈妈没有传回来一句不妥当的话，我不信吕掌柜就一直这样放任他扯着嗓子哭。
果然那周百木家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将家信抱到一边，揽在怀里哄了几哄，从荷包里拿了块糖出来喂了他，又柔声细语的与他说了什么，不一会他就安静了下来，周百木家的又摸了摸家义的头，与他耳语了几句，小男孩的脸庞都亮了起来，乖乖的由周百木家的牵着送回了队伍里。
我笑着颔首。
我原本打算若是陈姨娘生了个女儿，就让周百木家的去做她的管事妈妈，若是生了儿子，就让已经嫁出去的红玉去。如今看起来她是极当得起这份差事的。
我回头想交待莫姨娘两句，偏巧瞧见一旁的莫姨娘痴痴呆呆的盯着我们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一连唤了她好几声才缓过神来。
“您这是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也顺着莫姨娘的目光望了过去，却只瞧见了一群剃光了头的和尚。
“没事！没事！”
我只当莫姨娘是看见家信不再那么依赖她，有些吃味，也就没再追问。快步上前跟在祖母身后进了大雄宝殿。
拜了释迦牟尼，由智通大师在前引着，我们一同去了位于寺庙后山西侧的小院。正中屋子挂着一张用行楷写着六祖慧能偈语的字帖，前面的案上一只土陶瓶里供着一株野菊，两个蒲团随意的摆在地上。
智通大师笑着将女眷们送到正厅就不再往内室进，向祖母施了一礼道：“请老太太带着各位女施主们这里歇息吧！”
一看这小院就是特意为前来上香的女眷准备的。
祖母笑着与智通大师寒暄了几句，送了大师出门，折回来正好瞧见不过七八岁的小和尚端着铜壶往桌子上摆着的茶壶里倒水。
“你去把你弟弟们叫进来吧！”
王姨娘扶着祖母在内室炕上坐了，祖母一边宽了外边的大衣裳一边吩咐。
看来祖母是要先休息。
“这里的素斋也很有名，想来师傅早就准备下了。”
见后面的杜妈妈捧着个大包袱进来，想来是搬了衾被进来，我忙向祖母道。
祖母摇了摇头：”我在路上吃了攒盒，现在倒也不饿，你带着姨娘们去吃吧！“
我听了不禁讶异。
北方人不用攒盒，路上用攒盒带饭食是江南的规矩。
我刚要开口问，猛然瞧见给祖母铺被的王姨娘背着祖母朝我使眼色。
我忙闭了嘴，上前帮着祖母除了钗环，服侍祖母在内室歇了，嘱咐祖母身边跟着的人小心服侍后带着两位姨娘出了门。
“老太太来的时候吃了粉蒸狮子头，油炸小酥鱼，扒猪面，秋葵炒面筋。”
王姨娘站在屋檐下拉着我的衣袖小声的说道。
没想到祖母胃口还挺好！
怕在庙里吃肉冲撞了菩萨，还特意做了攒盒带着。
想象祖母当着王姨娘的面坐在马车里吃攒盒的情景，我不禁失笑。
也亏她想得出来！
“两位姨娘是先用，还是等我找了弟弟们回来再用？”
我送两位姨娘进了西边的屋子。
“等小姐回来吧！”
莫姨娘大概是想着儿子，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瞧着王姨娘，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王姨娘是个万事皆可的随和性子，笑着点头朝我颔首。
莫姨娘将我送到了院子门口，面带担忧的朝我道：“小姐，您一会只怕是要遇到熟人呢！”
我心下大惊，她怎么知道？
前两天周百木带了祁王的条子进来，约我在大槐寺智通大师的禅室相见。我这才知道这位百伶百俐的智通大师也是祁王的人。
“这怎么可能？我在这寺庙里怎么可能有什么熟人？”
我心里搅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声色，只用话揣度着莫姨娘的意思。
“这孩子是个痴心人，像他师傅。”
莫姨娘叹着气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朝我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我站在院子门口吹了好一会子的秋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不是祁王。
能被莫姨娘称为“这孩子”的，又提及了师傅的，大抵是冒充了落魄公子当了戏曲班主的蒋明蒋大公子。
我怎么没瞧见他！
“小姐，松下问童子。”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童子见我站在门口，笑着跑了过来，朝我喊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祁王给我的暗号。
“云深不知处。”
我探了一口气，将暗号的下半句说了出来。
今儿人可真是来得齐全，我的两个“情人”居然赶到了一处去。
剃秃了头的小童子朝我深深一揖，再没了刚才活泼调皮的神态，恭敬的领我往后山更深处去。
所谓禅室坐落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正值秋天，竹子却仍旧苍翠挺拔，走入竹林后扑面感到一阵暖意。
门口的竹床上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白衣玉佩，一个缁衣青袍，中间摆着一个红泥小泥炉，上面滚滚的煮着一壶水。
“可惜了老衲这一壶水！”
青衣端坐的正是慈眉善目白胡子的智通大师，笑容可掬的望着炉子上冒着热气的水道：“你这小伴儿来得还真是时候，刚巧偏了老衲一殴藏了五年的梅花雪水。”
说罢老和尚兀自笑了笑，要从竹床上起身，忙有小童蹲下身去为他穿鞋，态度端肃，动作敏捷，竟比我们这些人家服侍的丫头还要恭敬上十分。
祁王也随着那智通起身，朝着智通深深一揖道：“多谢王叔了！”
王叔？
智通听了祁王的话身形一顿，低沉的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朽早就不记得了！”说罢也不等祁王回答，自顾自的扶着那小童的手走了。
我突然想起来传说先帝登基的时候，颇得太祖的第十二子帮扶。当时这位十二王爷骁勇善战又擅长书画，极得太祖宠爱，一度传出先帝曾有意立他为王储。不想这位十二王爷却是个谦谦君子，一力主张按照圣人教诲的“立嫡立长”。太祖的嫡妻马氏跟随太祖南征北战的时候伤了底子，没有子嗣。太祖的十六个儿子全都是妃子所生，其中先皇乃是宋太妃所出的长子。
虽然先皇位居长子，却才干不显，这太子之位也就一直悬而未决。到了后期太祖的儿子间动辄相争，朝廷动荡，多亏这位十二王爷鼎力相助先皇才得以登上大位。可这位十二王爷却福薄得很，先帝登基不到一百天就得了急病去了。先帝极尽哀荣，为自己的这位弟弟以极高的规格下葬，甚至将其的陵寝修到了自己主陵旁边，意为泉下仍旧相知相伴。可坊间却有传言说这位十二王爷是因为敲出了先帝有飞鸟尽良弓藏的意思而剃度出家，隐居山林的。
难道眼前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