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交给我的药,我拿到药铺问了。”
外面莺歌燕语,春意融融。
绿寇的脸色却阴到了极点。
“坐堂的老先生接了药,看了半天,只跟我说让我在这等等,旁的话一句没说就去了后堂。”
“过了一会,有小伙计跑着出来把药丸退给我,说他们看不出,急着催我离开。”
“我刚出了门,那伙计就把牌子翻了过来,关上了门。”
“我觉得这事不寻常,就去了柳叶巷末尾的一家医馆。”
绿寇面上有些涩然,语气还算镇静。
柳叶巷,顾名思义,是烟花柳巷之地。
那里的医馆,最擅长的就是医些妇人病和打胎,是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办的去处。
兰泠从小在内宅长大,虽然聪慧,但见识有限,但若是把这件事交给她,她必然想不到去那柳叶巷的。
兰泠和绿寇两人也算得上是相辅相成了。
“那医婆接了药,看了半天,起身请我进内室说话。”
“她问我这药是哪来的,我就编了个借口,说这是我家主母送给姨娘的药,姨娘不敢吃,就让我带出来验验。”
“那婆子听了奴婢的话就笑了起来,张口就问奴婢是不是薛家的人。”
“奴婢想着这白城里的大户人家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若是我贸然否定,未必她不会猜想到咱们家,就应了。”
“那婆子就切了一半药喂给她身边的狗,不一会那狗就腹泻不止。“
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起这些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奴婢被吓了一跳,就问她那药里是不是有什么毒药。”
“她说里面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就是从腐坏了的吃食上面长得霉里取出来的汁液。寻常吃了也是没什么的。但是这药稀奇就稀奇在里面的量又大物质也纯,吃下去表面看没什么,却会伤了肚子里的胎儿。”
“吃了会怎样?”
连我都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我对陈姨娘肚子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却充满了期待。
敏锐的绿寇也感觉到了吧?
她深深的垂下了眼睑,原本就不高的声音又降了一个音阶。
“可能.......会伤了胎儿的.....智力。”
一股怒火腾的从我心里生出来,流窜在四肢百骸,气得我两肋隐隐做痛。
母亲对待别人的孩子的态度,还真是如出一辙!
怕陈姨娘生出孩子危及她的地位,又不愿意冒然下手,就使这种阴招!
孩子虽然生了出来,但却是痴子。不仅不能承继家业,还要被她拿捏在手里,到时还不是她怎么说就怎么样!
生出了痴儿,又伤了身子,颜色也不再,陈姨娘的未来可想而知。
母亲这样,算得上一箭数雕了吧?
说不定孩子生了出来,母亲还会四处为他延请名医,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赞一句母亲有主母气度。
端的一副好算盘!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再没了赖床的心情。
一把掀了裹在身上的被,我从床上怒气腾腾的站了起来。
“快给我穿衣裳,我倒要瞧瞧她还要搞什么花样!”
绿寇被我迅速的动作吓了一跳,跪在脚踏上痴痴愣愣的瞧了我半晌。
“小姐....您的裤子!”
绿寇虽然话不多,但一向思维敏捷,很少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
我顺着她的手指低头往下瞧。
红红的一片沾在裤腿,在素白的寝衣上分外显眼。
“您是不是?”
绿寇面上带着点欣喜的神色。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您快坐下!”绿寇熟练的拿了个大坐垫放在床榻的边沿。
绿寇喜气洋洋的出了门,亲手端了盆热水进来帮我擦洗,又捧了淡紫色的中衣来服侍我替换。
一番折腾下来,心中的怒意早就烟消云散。
绿寇站在屏风里帮着我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桃红小袄墨绿月华裙,兰泠就带着丫鬟们在外面捧面盆毛巾等洗漱的物事候着。
“姐姐,您回家去热不热闹?”兰泠隔着屏风,语气活泼。
绿寇是回家去参加婚礼的。
“热闹呀!”
绿寇笑着和我对视一眼,特意吊着兰泠的胃口。
“姐姐给我们讲讲吧!”兰泠果然被吊起了兴趣。
“我姨爹姨娘家虽然不富裕,但也是把我妹子放在手心里宠着的。”绿寇手指灵活的翻飞在裙带之间,不一会就系好了。
“妹子出嫁的衣裳,全都是从咱们家瑞锦斋订的,戴着的满池娇分心,也都是实打实的素银。”
绿寇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有荣与焉的欢快。
她的妹妹都已经出嫁了,不知道绿寇心里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绿寇,简简单单的发髻,干净清爽的衣裳,温柔沉静的表情,恭敬的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温声细语的和正在给我梳头的兰泠说话。
只怕跟着我,拖来拖去就要成了老姑娘。
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让我放弃绿寇这颗明珠,我实在舍不得。
“看来咱们小门小户也有咱们的好,起码能老老实实的相守一辈子!”
也不知道兰泠是不是故意的,特意挑了牡丹髻来梳。
这样麻烦的发髻,没有半个时辰是梳不上的。
“妹妹这话说的有理也没理。”绿寇淡淡的笑了
“那文夫人嫁进文家二十年,却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像文家那样的人家,多少人想要把女儿送进去做妾,文老爷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听了绿寇的话,我不禁莞尔。
文老爷拒绝了是事实,但想也没想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呢?
“像文老爷那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兰泠憋了嘴,直觉的反驳。
绿寇淡淡一笑:“妹妹说的也有理。”
这就像伸出去的拳头打在了软乎乎的棉花上,让你胜了却觉得憋屈。
兰泠怏怏的不再争论,笑着朝我道:“小姐,都收拾好了。”
到了祖母院子门口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热闹,屋檐下的小丫鬟们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凑在一处小声的说着话儿。
有的眼尖的小丫鬟发现了我,三三两两的结着队过来行礼。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低头看着笑得欢快的小姑娘们。
“红玉姐姐带了喜糖回来。”回答我的不是稚嫩的童声,而是清脆的少女的声音。
红裳笑着从屋里迎了过来:“老太太念叨您半天了,就差您了!”
到了屋里,我才明白这句就差我了的意思。
祖母斜倚在炕上,兰心侧坐在炕边,微微的弯着腰,神态谦和的帮祖母捏着腿,柔顺的听着杜妈妈和祖母的谈话。
另外一边坐着装束严整的母亲,头上的金簪映射着冷艳的光芒,歪着头笑着和捧着水晶大盘梳着妇人圆髻的红玉说话。
稍微走近一步,就能清晰的听见两人的对话。
“可还习惯?”
只要母亲愿意,话也可以说的温柔如水,春风拂面。
“多谢夫人关怀,还都习惯。”红玉微微垂下眼睑,娇柔里带着抹羞涩。
用过饭,母亲辞了祖母,屋子里的人就陆陆续续的散了。
兰心坐在炕边,专心致志的往茶壶里面斟着茶,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世家子的矜持。
就是我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表小姐真是好教养!”在一旁小杌子上坐针线的红玉笑着称赞。
祖母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接过了兰心奉上的香茗。
“你屋子里的绿寇回来了吧?”饮罢茶,祖母笑着望向了在一旁闲坐的我。
“现在屋子外面候着呢!”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
按理来说,绿寇能出府是承了府里的恩典,回来是应该来给祖母请个安的。
但是我以为祖母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就没有带着她进来。
幸亏带着她来了这里。
否则祖母定会觉得她不懂礼数。
“你将她叫进来,我要跟那孩子说说话!”祖母回身吩咐笑意盈盈的站在她身后的杜妈妈。
说说话?
绿寇再好,也不过一个下人,祖母竟然会说说说话!
“是!”杜妈妈朝者我挤了挤眼才出了门。
其间兰心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变化,端端正正的坐在炕边,脸上带着大方得体的笑容。
我不禁腹俳,这个女人真是功力了得!
待到杜妈妈带着绿寇进了门,祖母却并没有说出什么,不过问了几句婚礼热不热闹,新姑爷派了没派红包没有,让红玉行了礼就谴了她出门。
这下我也搞不清楚祖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女儿像娘,定是没错的!”祖母笑呵呵的和杜妈妈嘟囔,脸上带着十足的满意。
“您走过的路比他们走过的桥还多,定是没错的!”杜妈妈笑着应承着祖母,将祖母逗得哈哈大笑。
我心里暗暗敲鼓。
这肯定是说那周婆子了。
要说绿寇像她,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也不知道祖母提起她来是要做什么!
“你跟绿寇说,过两日让她娘来我这请个安吧!”
就此,我才搞清楚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的笑了起来,不想祖母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