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父亲,看见这样娇艳美丽的姑娘,也是眼前一亮。
“这是你舅舅!”祖母笑眯眯的望着一边有些局促不安的兰心。
缓缓的抬头,一双明眸晃动着秋水,偷偷的瞥了一眼又马上深深的垂下了头。
兰心的一套功夫简直算得上炉火纯青。
“见过舅舅!”声音娇柔的如同出谷黄莺。
“哎!”父亲好像没有想到眼前的姑娘会有这样一管好嗓音,愣了片刻才答应。
在父亲的注视下,兰心脸色通红,微微的侧了身子,躲在杜妈妈身后。
鲜少见到父亲这样的失神。
食色性也....
祖母看见父亲沉醉的目光,紧紧的皱了眉头,轻轻的咳嗽。
半晌神游,气定神闲的表情又回到了父亲面上。
屋子里的气氛煞时变得紧张起来。
坐在父亲身后的母亲,一张芙蓉面半明半暗,怎么看嘴角的那抹笑容都有些勉强。
而一边的陈姨娘像入了定一般,低低的垂着眼睑,一只手搁在膝头,一只手轻抚肚子,表情无悲无喜,无怒无怨。
父亲这一妻一妾,倒是有趣的很!
即便父亲喜欢兰心,收入房中,对于母亲的地位也是丝毫无碍的。而对于陈姨娘,那可就是天差地别的差距了,从前她是父亲的爱妾,以后不过是个色衰爱弛的大姨娘。
该在乎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该放在心上的人反而动了真气。
说到底不过是心境不同。
母亲是真心的爱慕父亲,将他视为爱人。亲亲密密的夫妻俩,谁愿意平白无故的插进来个外人呢?
对于母亲的这种心境,我格外理解。
要不那个时候,在我怀了身孕,不能侍奉薛郎的时候,那含酸带醋的心情,仔细斟酌人选的忐忑,左右衡量的为难,听到他拒绝的时候雀跃的欣喜怎么又会一齐涌上心头?
不过是因为爱,所以才格外在乎。
要不管他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还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到底不过一个通房!
就是抬成了妾,也和家里案头摆着的一只花瓶没什么分别。
喜欢的时候瞧上几眼,不喜欢的时候,只换上一个新的就是了!
至于陈姨娘,父亲不过是她摆脱困境的阶梯,如今她身怀六甲,虽然男女未知,但也算是终生有望了,自然不放在心上。
父亲在母亲眼里是她顶天立地的夫君,可在别人眼里却未必值得上个!
我淡淡的笑了笑,恐怕母亲是白担心了一场!
兰心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甘心被父亲收入房中呢?
更何况还隔着辈分在那里。
“见过舅母!”
那边兰心已经在杜妈妈的引导下见过众人。
“好孩子!”
母亲口中说着贴心的话,笑容却有些勉强。
母亲这样的人,看似聪慧,实际心无城府,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虽然面色不好,母亲还是从头上拔了一根赤金八宝簪塞到了兰心手里,笑着要她收下。
本以为兰心会像一般女子一样,客套的推辞一番。
谁知道兰心抿着嘴微微一笑,朗声道:“多谢舅母!”就不羞不臊的接了那金簪去。
母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也无话可说。
兰心像个无知的少女,拿着那簪子,不住的对着母亲赞叹。
兰心越说,母亲的脸色越阴沉几分。
还好我没有得罪过她!
这家伙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杜妈妈笑着望着兰心和母亲“亲密”的互动,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忙笑着止住了兰心:“表小姐,这是我们家大小姐!”
直接跳过了陈姨娘。
陈姨娘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在意。
“表姐!”不待兰心说话,我就笑着下了炕,拉了她的手。
“表妹!”兰心仍旧是一副羞涩的小姐模样。
祖母笑呵呵的看着我们俩,轻声嘱咐:“你们俩要好好相处,不要拌嘴!”
说的好像我们俩还是头一次见面。
我微微的笑,这屋子里面最不会做戏的,就是母亲了吧?
见过了家礼,就正式的成了家人。
祖母朝者杜妈妈淡淡的吩咐:“去摆饭吧!”
杜妈妈低声应诺,笑着出了门。
满室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碰瓷的声音。
兰心恭顺的垂手站在祖母的身后,比丫鬟还要恭敬,比母亲还要端庄。
不一会杜妈妈就带着丫鬟们过来摆饭,兰心见缝插针的帮着摆箸。
祖母面上的满意之色又盛了几分,笑着颔首道:“快别忙了,就当家里一样!”
“我在家里也帮着做些杂事的!”兰心手上不停,红着脸答了祖母的话。
一看就是惯常做这些事的。
香喷喷的红烧狮子头,红白相间春笋瘦肉,甜白香糯的桂花糯米糕,满桌子都是色香俱佳的江南菜。
祖母贴心的不住给兰心夹菜,脸上满是长辈慈爱的神情。
用过晚饭,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围坐在炕边说些闲话。新加入了兰心虽然沉默腼腆,但也适时的说上几句俏皮话,恰到好处的话儿让祖母笑得合不拢嘴,看着这个新来的表侄孙女满眼都是欢喜。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兰泠悄悄的爬在我耳边低语:“小姐,您说兰心姑娘是什么来历呀?”
什么来历?
我也实在是不知道!
这姑娘时而活泼,时而沉静,时而高雅,时而粗俗。前一瞬还温柔娴静,后一瞬就变得泼辣活泼,实在是变化莫测!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霁月,可从兰心入府到现在,她把我的底细弄了个清清楚楚,我却对她一无所知。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可敬可怕?
总有那么些时候,我觉得兰心进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偏偏抓不到她一丝偏差。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心里的那么一丝疑窦深深的藏了起来。
兰泠这样聪慧敏感,知道我怀疑兰心,是要物以类聚的伤感的吧?
晚上换了衣裳,坐在镜台前通头。透过铜镜,兰泠盈盈的笑脸映在昏黄的镜中。
似乎整个晚上,兰泠的心情都很好。
“有什么好事吗?”我捻了一撮头发在指尖,慢慢的缠在手指上。
“小姐您忘了?”
兰泠的面上有些嗔怪。
“什么?”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明天绿寇姐姐就回来了啊!”
正在梳头的兰泠手下顿了顿,表情里带着些小小的气恼。
“哦!是啊!”
每日里忙忙碌碌,倒把这件事忘了。
绿萍在的时候,兰泠一心和她亲近,现在绿萍走了,兰泠也渐渐的和绿寇亲近了起来。
“你是不是托她给你带了什么,这么盼着她回来?”
我笑着望着我身后麻利的帮我束头的兰泠。
“姐姐说给我带好吃的糕点回来!”兰泠笑得甜甜。
我摇了摇头,嗔了她一句:“真是小孩子脾气!”
兰泠素白的面上泛起一个笑容:“糕点哪有什么难得的!”
“再好吃还能比小姐您铺子里的好吃?”
“只是姊姊妹妹们亲亲热热的在一处才好!”
兰泠倒是个喜聚不喜散的脾气。
“咱们睡吧!”
想到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我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兰泠似乎敏锐的发现了我情绪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敛了敛,手脚轻快的把镜台上的东西收回了妆奁。
原以为会早早就醒,谁想到这一觉睡的极沉,一直到了丫鬟来叫起。
“小姐....小姐!”
轻快的声音还伴随着缓缓的摇晃。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一张熟悉的笑脸就映入了眼帘。
来叫起的,是绿寇。
“你回来了?”
自从来了小日子,总觉得身上懒懒的,早上常常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被衾里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人觉得踏实又安心。
湖蓝色翠鸟的被子被我团团裹在身上,活像个摊在床上的卷子。
“您该起了!”
绿寇望着我慵懒的样子,眼睛里带着宠溺的笑容,轻声催促我起身。
绿寇待我,亲近里带着尊敬,像个姐姐一样,事事周到。
“我想再躺一会!”
也许是绿寇给我的感觉太宁静,让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朝她撒撒娇。
“要不我先给您烫烫衣裳吧!”
绿寇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妥协在我的赖床下。
明明就是昨天晚上就烫好了挂在衣架子上的,又有什么好整理的。
我躺在被子里,看着她慢慢转过屏风,又拿了那件桃红银线勾牡丹的刻丝小袄出来,动作舒缓的熨烫。
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妥帖的赏心悦目。
“小姐,您让奴婢问的事,奴婢都打听清楚了。”
绿寇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略带低沉的声音让人格外心安。
“那刘郎中是咱们福茗坊上的吕掌柜推荐来的,说是吕娘子生产的时候胎位不正,有血崩之险,全靠这位十分擅长妇人病的刘郎中才平平安安的生了个大胖小子,老爷才把他送进了内府,让夫人安排给陈姨娘瞧瞧身子。”
“还有.....”
绿寇慢慢的走了过来,蹲身在我床下的脚踏旁,附在我耳边低声细语。
阳光下,被搁在桌子上的小袄反射着一层华丽的金色。
外面偶尔会传来小丫鬟们的低语和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这不过是一个静谧甚至带着些欢快的清晨。
飘入我耳中的绿寇的一字一句却无一不令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