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戏(中)
六媛2025-07-02 19:184,091

陆家二爷搀着妻子,竟然向我横眉。

  只见他忍耐了好半晌,才将怒火强自压抑下去,只朝我冷哼了一声,一脸尖酸表情道:“小小年纪,不在闺阁里好好绣花,整日跑出来抛头露脸,成何体统?”

  我不禁暗暗发笑。

  要是不知道的人,还当我们陆二爷是什么深情种子,见不得别人欺负他老婆,忙着护妻。

  实际上,他是个什么王八东西!

  不过三十五岁上下,嫡子嫡女全都有了,香的臭的,屋里养了足足六个妾,还能是什么好玩意儿不成?

  不过是打着陆二奶奶的幌子,把他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我微微屈膝笑道:“舅舅教训的是,等到三个月过去,外甥女儿自然是要回屋守着母亲的灵牌,做些针凿女红的活计的!”

  陆二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言中之意。

  父母亡故,是女子重丧。已嫁女一月不事女红,以示悲思,在室女三月不动针线,以追先妣。

  我这是暗讽陆二爷,根本没有把自己妹妹的丧事放在心上,喊着要给她妹妹讨回公道的口号,实际上......,所以才会说话毫无章法,连个忌讳都忘得干干净净。

  陆二爷一个忍耐不住,脸色涨红,暗暗攥紧拳头,似是随时就要冲过来,一副好好教训我一下的架势。

  眼见人群外面的蒋明面色微变,竟将手扶在腰间,似是要抽出缠于腰带上的那柄软剑,我忙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蒋明凝视着我,抿了抿嘴,遥遥的指了指自己的袖子。

  我朝他莞尔一笑,轻轻颔首。

  果然,陆二爷正是肝火两旺,一个箭步就能冲到我面前的时候,陆二奶奶适时的咳了一声,笑道:“夫君,这件事,咱们还是该跟四妹夫说说才是!”

  我心里暗暗替陆二奶奶惋惜。

  论模样,汪氏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美人,可其中自有一股江南水乡的清秀气韵,也算得上是上乘。

  可论起心智,却是个绝妙的聪明人,就像现在,她明明知道我是特意针对她,欺辱她,想要惹怒她,却仍旧能够不骄不躁,把事情想清楚,理明白,谋定而后动,敏锐的发现,现在他们真正能够针对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名义上的四妹夫,我的父亲。

  着实算得上是一步不错的棋,起码她那个分不清主次的傻丈夫想不到。

  我又不禁莞尔一笑,暗暗抚了一下袖口。

  可惜,二伯母您今个儿走了背字运。

  碰上了我,您这可就只能算是一招臭棋了!

  想通过父亲制辖我,只怕没你以为的那样简单。

  您是有备而来,我也是早就挖好了坑,单等着您一步往下迈呢!

  陆二爷一听了妻子的话,一副醍醐灌顶样,轻飘飘的剜了我一眼,一把扯了他兄弟,大步流星的到了父亲面前,微微一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四妹夫!”

  父亲却拘谨的很,板板正正的弯了腰与他们回礼,陪笑道:“二哥、三哥,你们......”

  父亲刚比了个“请”的手势来,陆二爷就忙摆了手,正色道:“我们这趟来,是想问妹夫几句话的。”

  父亲唯唯诺诺,拱手道:“某洗耳恭听。”

  陆二爷瞟了他妻子一眼,见她朝自己暗暗颔首,心中的胆气又壮了几分,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们这次来,倒也不单是为了妹妹的丧事。”

  一听这话,我忍不住微笑颔首。

  陆二爷还是把话说的太客气了!

  他们分明就是,全不为自己妹子的丧事嘛!

  但刚被教训完,我也不好插嘴,只得继续含胸垂头做鹌鹑状,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在旁继续偷听。

  “其实是家中老母近些日子来,着实惦念着妹子,日哭夜哭,只想着能请了妹夫去,与她老人家说说妹子生前的事,也好宽宽老人家的心。”

  我飞快的睨了一眼立在陆二爷身后的汪氏。

  这样周密灵巧的话,可不像是这位陆二爷能想得出来、说得出口的,多半还是他这位贤内助的手笔,连带着这拐弯抹角的劲儿,也一应是女人家的口气。

  果然,陆二奶奶听得丈夫的话,不禁暗暗颔首,面带笑容。

  我又暗暗为陆二爷叹气。

  就他这个心胸,莫说娶上六房姨太太,就是娶上六十房,那也是逃不出二奶奶的手掌心,还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其实我很能理解陆二奶奶的做法。

  嫡子嫡女全都有了,谁还耐烦应付这样一个糊涂虫。倒不如投了他的喜欢,给他娶上几房小妾进来,搏个贤名儿,也省得他来烦恼自己,抽出手来,正经的攒下些体己银子家业来,把个家牢牢的攥在手中。但凡有个把不听话的,总有更年轻更漂亮,更听话更会服侍男人的小姑娘在,娶她一房进来,不怕制不服她们。管他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二奶奶皆可端坐其中,稳操胜券。

  待到这些姨娘们年老色衰,更是得对她这个正室俯首帖耳,她指东姨娘们绝不敢往西,她吃鸡姨娘们绝不敢捉鸭,什么老爷少爷,皆得靠后,只扒着她这个管家的夫人过日子才是正经。到时候,只怕这位糊涂爷,都要靠巴结着自己这位素习贤良的妻子,才能讨得几个银子使。

  贤不贤的,且得走着瞧呢!

  陆二爷又往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父亲的距离,低声嘟囔了几句。

  顺着风声,隐隐的传来些破碎的字句。

  蒋明朝我指了指前方的灵车。

  我不禁暗暗诧异,没想到他耳力如此灵敏,隔着这许多人和烈烈的北风,竟然还能听到他们二人的低声细语。

  我向他颔首,示意我明白了。

  鬼鬼祟祟的,除了要说家里的那些传闻,还能有什么?

  我抚了抚袖子,暗暗讽笑,左右不过是些,他妹子死的冤枉,所以才会出了血棺这样的事来,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心看见妹子枉死,所以一定要给她讨个说法,也好向远在京城的陆老夫人交代。再有母亲死的时候,父亲不在家中,很可能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才让母亲死不瞑目,冤魂久久不愿离去。再多的,多半就是些劝说父亲此举不仅有利于查清真相,也可以还杨家一个清静之类的话......

  早在汪氏来的时候,我就在暗暗思索,陆家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单为了账本和文书,汪氏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且不说姑嫂之间,无论再怎么亲密,都隔了一层亲疏,不如派了母亲的亲兄弟前来,论起多年的兄妹情谊,血脉相连,岂不是更容易取得母亲的信任,有利于把账本和文书平平安安的带回陆家。就是真正论起母亲与汪氏之间,也未必真正有多少感情。汪氏进门不过半年,母亲就随着自己的长嫂到了杨家。短短半年时间,想来汪氏这般人才,定是一味忙着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讨好丈夫,侍奉婆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应承这个性情孤傲的小姑子。

  所以汪氏前来,与母亲两人相对,竟无半点追忆可以回想。

  汪氏于母亲而言,更多的,是代表了娘家,代表了陆家的内宅,代表了陆老夫人。

  所以,当汪氏对母亲的遭遇无知无觉,甚至十分嫌恶的时候,母亲会绝望,会痛哭,甚至会不顾自己病危的身躯,疯了一般的挣扎。

  那是母亲一生信赖的所在,居然不过是海市蜃楼,偏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轰隆隆一声,碎在她面前,怎能不教她恨得肝肠寸断。

  这其中,固然有她对自己这位无情的二嫂的愤,但更多的,是对陆家的恨。

  她恨这个自己为之掏心挖肺,却把她踩在脚下,如同一滩烂泥般蹂躏的陆家。

  她恨她薄情寡义的丈夫,更恨利用亲情来操纵她,毁灭她的陆家。

  所以出于对这人世的绝望,母亲将那个包袱给了我。

  以汪氏的聪慧,不会猜不到,母亲在弥留之际,最可能把东西交给谁,在母亲最绝望的时候,最可能把报仇的寄托,放在谁身上。

  可汪氏知道了这些,似乎也并没恼羞成怒,更没有掉头回京城,反而带了两三个妈妈,在城里赁了一处院子住下。其间母亲丧事的时候,小陆氏也来了一趟,话中隐隐吐露出的也是,陆家并没有准备因此与杨家交恶。

  小陆氏与母亲不同,虽然如今人嫁入了薛家,可却还要依附陆家的势力,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她或许会背着陆家有些小心思,但只要陆家有了明确的指示,她是绝不敢违逆的。

  不与杨家交恶,知道账本落进了我手里,也不急着想办法弄回去。最可能的就是,派汪氏来,除了账册和文书,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图谋!

  当初汪氏进了母亲的门,把我跟个商品似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

  她那副庆幸而满意的笑容,至今还浮现在我眼前。

  庆幸的是,母亲病重的及时,如今我年纪尚幼,再有三年才能及笄,真真儿是待价而沽的好时机。

  满意的是,虽然还没有长开,但确如传闻一般,我与那位已故的弘化公主,颇有几分相似。

  我不禁暗暗猜测,陆家趁着母亲病重,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我。

  如果是这样,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派汪氏前来,主要的,是为了相看。

  只有女眷,才能自由进出于内宅之中,方便探听消息。而如陆家两位老爷,名义上虽是我的舅舅,可到底男女有别。我见了两位长辈,自然要敛足垂头,以示避险,两位长辈也不过是微微颔首,并不能仔细观察我的面目,是否真的如传闻一般神似。

  而后血棺事一出,两位陆老爷就急急忙忙的跳出来,则是出于若是让汪氏出面与杨家交涉,难免沦为后宅之间的争端,落了下乘的考虑。

  两位陆老爷是杨家正儿八经的舅爷,无论跟妹夫说什么,看在死去了的妹妹的份上,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一度暗暗揣测,两位舅爷来后,或是会以妹妹仓皇离世,我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滴骨血,年幼而丧母,外家怜恤,想要接我入京教养;或是会以老夫人年迈,受不了猛然丧女的打击,想要把我接去,以享天伦之乐。

  如果是前者,我就可以说上有祖母父亲,未能尽半点孝心,且母丧为过,不敢弃亲而去,若是后者,我更可以直接以祖母同样悲伤过度,需要人近身服侍为由拒绝。

  只可惜......

  我暗暗叹笑,原来陆家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笨嘛!

  不仅我预先想到了他们的做法,他们也在暗暗猜想,我下一步的棋子会落在哪。

  果然,只见那厢正对着陆二老爷的父亲满面异色,犹豫道:“这......不好吧!清娘她人都已经......这样岂不是扰她的安宁?”

  我忙竖起耳朵,继续听墙角。

  陆二老爷眉毛一拧,突然拔高了嗓音道:“四妹夫,你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妹妹的棺材都出了这样的事了,哪里还有什么安宁可言?”接着陆二老爷甩了甩袖子,倒退两步,背着手沉了脸道:“莫不是妹夫你,知道了什么内情,瞒着我吧?”

  “二哥你这是怎么话儿说!”父亲皱了眉头,沉声道:“清娘她去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这,连......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哪里来得手段害她!”

  父亲一行说,一行眼角湿润起来,抬起手臂来,用袖子拭了拭面孔。

  我咂了咂嘴,暗暗替父亲的这场戏惋惜。

  若是寻常丈夫,被诬陷杀妻,首先想到的,定不是如何证明自己不在场,而是辩解强调,自己与妻子是多么的感情深厚。

  面上的表情不假,流下的眼泪不假,只可惜,话儿说的不够周全,暴露了本性。

  两个大男人,跟个戏子似的一唱一和的演戏,竟也不害臊!

  拂了拂裙摆,我暗暗一笑,向前几步,屈膝行礼道:“舅舅勿怪外甥唐突,若说其中内情,家父确实游历在外,半点不知,从床前服侍到停灵祭扫,一应都是由我主持。若是舅舅有什么疑问,也合当问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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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乱不可,绝不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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