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正是来谢过小姐的!”
外头正好兰泠过来给我换茶,莫姨娘忙上前用手帕子包着将我眼前几上摆着的粉彩寿桃盖碗换了下去,恭敬的态度堪比我身边的一应仆妇。
因为莫姨娘还带着三个孩子,也不知祖母什么时候才能病愈,只怕三位弟弟一时半会还是要跟在莫姨娘身边的。可是若是要挑一个大院子,一来明面上有王姨娘比在那里,二来除了祖母屋子后面的依香院也找不到大小更合适的。只是这依香院原本是父亲年少之时的居所,不仅处在正院之后,又有角门与外边儿直接相连,若是让莫姨娘住进去,只怕不仅名声上不好听,来往上也不安全。
因了这个缘故,我思虑再三,将处在花园子东南角挨着王姨娘的一处唤做“怡云阁”的院子给了莫姨娘,吩咐宋妈妈到时只引着搬家伙事的人过去也就是了。
两处院子都是一样的制式,前面正屋是给主子住的,中厅耳室,左右暖阁一应俱全,后面一座两层小楼是给丫鬟们所住,屋子后面一个小小的花园子。院子四周都是一溜儿的住房,专为守夜的妈妈们所用。
如今趁着她来谢我,刚好向她解释一二。
“中秋节的事我们改日再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朝着屋里一应的管事妈妈们挥了挥手。
妈妈们齐声应是屈膝退了下去。
莫姨娘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在我身后倒像是个婢女似的。
我不禁感到好笑。
原本听见三个孩子都只叫她姨娘,我就觉得她这个人生性十分谨慎。此刻见她在仆妇面前特意做出一副恭谨的模样,我也十分感念她的有心。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如果以友善的态度为前提往往会进行的更加顺利。
“去搬个小杌子过来给姨娘坐!”我笑着吩咐兰泠。
莫姨娘又是千恩万谢的才坐下。
“让姨娘住到‘怡云阁’确实委屈姨娘了,只是这入府之事来得匆忙,未及多作打算,只好委屈姨娘先将弟弟们安置在暖阁里住着。但是‘怡云阁’后面就是一片小竹林,到时只将姨娘的院墙通个门,给弟弟们在后面再砌上个小院子也就是了。只是此刻家中都是女眷,无人主得了这件事,还要等父亲回来才好再做打算!”
其实我心里是有别的想法的。
按祖母的意思,我只怕是要替她带一个孩子。瞧着三位弟弟的言行举止,我揣度祖母多半会看上这个大弟弟。只是他已经八岁了,不好再让我养在院子里,祖母大概会名义上自己养着这个孩子而让我每日前去教养。如果是这样,那父亲的旧居‘依香院’应该就会派上用场。
这样后面加盖一个小一点的院子给五岁的二弟弟,而只有三岁的小三弟还要三四年才涉及到分配属于他的院子的问题,只等着到时再说也就是了。
“小姐多虑了,妾瞧着那院子实在好得很,而且离大姨娘也近,妾还能有个人作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莫姨娘笑着的脸像一瓣白净纯洁的莲花。
我反应了片刻才想到她口中的大姨娘是谁......
等她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天会不会后悔今天叫的这一声‘大姨娘’。
我清了清嗓子道:“王姨娘生性柔弱,还望莫姨娘多多照料才是!”
莫姨娘朝我露出一种暧昧的笑容又眨了眨眼,抿着嘴笑了片刻后柔柔弱弱的应道:“妾身晓得了!”
都不用想我就知道,莫姨娘只怕误会成我是王姨娘所生记名在母亲正房名下的女儿了。,
只是我并不打算解释,只是端了茶道:“若是姨娘已经收拾停当,不如随我去见祖母吧!”
只怕她前脚进了我的门,后脚祖母已经知道了她来的事。如果不去带她见见祖母,只怕不合规矩。
“不如去把少爷们叫过来......”莫姨娘有些迟疑,显然是觉得如果把儿子们叫上一起带去给祖母行礼会对自己更有利。
我不禁摇了摇头,莫姨娘人虽然聪明,但却因为长时间生活在外面少了几分敏锐。
“若是您把弟弟也一道叫过去,姨娘如花美眷,弟弟们天真可爱,是让祖母先看姨娘好还是先看弟弟们好呢?
我想委婉的告诉她。身为老太太,自然有话要吩咐做姨娘的;可作为祖母,又有别的话要问头一次谋面的孙子们。说给弟弟们的话,莫姨娘听得,但说给莫姨娘的话,弟弟们却听不得。
几乎只是楞个神的时间莫姨娘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忙从炕上起了身,笑意盈盈的虚扶了我道:“是妾见识浅薄了!”
我笑了笑,陪着莫姨娘去了陈姨娘那屋,正赶上陈姨娘自己在外间用晚饭,见我陪着莫姨娘进来忙笑着道:“这位是莫姐姐吧!早就听说您今天进府,只是我身子骨不好,没有去给你行个礼。”又笑着问我吃了晚饭没有,听见我说没有吃忙起身让道:“小姐爱吃什么让厨房再添两个菜过来吧!”
最近陈姨娘变得安分多了。
“这是我们家的陈姨娘。”我笑着向莫姨娘引见,她却一点诧异之色都没有。
想来家里表面上的是她也是早就摸了个清楚。
“怎敢当姐姐行礼!”莫姨娘快步上前,先了一步屈膝道:“该是我前来行礼才是!”
见陈姨娘身子笨重,上前去扶了她起身笑道:“姐姐快别这么多礼,伤了哥儿就不好了!”
只此一句,陈姨娘脸色突变,浑身的不自在。
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姨娘原本愿意委身于父亲就是看准了这个长子的名声,不想如今凭空冒出了一个莫姨娘来,即便她生了儿子出来也不过就是个四少爷。昨天晚上我写信的时候绿寇还来跟我说陈姨娘听了这个消息当时就摔了手里的茶杯,因为祖母在暖阁里住着她不敢大吵大闹,但也狠狠的哭了几场。
看见她眼底的倦色,我不禁叹气,但是早也要知道晚也要知道,还不如让孩子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在哪。
莫姨娘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的陈姨娘。
“多谢陈姨娘了,只是您的这些菜我吃着甚是没味儿,还是不占您的这个便宜了!”
陈姨娘自这次闹红以来,吃的饭食盐都放得极少,搁在嘴里活像白水煮出来的一样。恰巧黄郎中一再嘱咐祖母要少盐少油,两人倒是两好凑一好,一处用了饭食。只是这些日子来祖母身子不好,也不怎么出屋子,两人也就分开了用饭。
“那我就不耽搁小姐的事了!”
想来陈姨娘也并不想看见莫姨娘给自己找这份不自在,听见我们不留饭也没有强求,笑着把我们送到了暖阁门口才在周百木家的的搀扶下回了内室。
祖母正坐在炕上跟杜妈妈说话儿,见我进来满面严肃的颔了颔首。我笑着介绍了莫姨娘给祖母和杜妈妈,和杜妈妈一起从暖阁里退了出来把屋子留给祖母和莫姨娘。
“请小姐去东厢房喝茶!”杜妈妈笑眯眯的请我出去。
我看了一眼静静低垂着的大红蝠鹿双全笑了笑,跟着杜妈妈去了东厢房。
现在我管着家,不怕祖母有什么安排不告诉我。
杜妈妈沏了杯大红袍搁到我面前,只笑着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显然只是想要拖延些时间。
“细姐儿可好些了?”我笑着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入口极苦,回味悠远,最后甘甜。
是上好的大红袍!
“劳小姐惦记着,已经大好了。只是近日里见小姐事多,就没有领来给小姐您瞧。”
“我看就明天吧!”
杜妈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却兀自笑得坦然。
想要搭上杜守礼,没有比从她女儿更好的切入点。
内宅外院自古相连。虽说这自古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但谁家又能那样泾渭分明。更何况内宅的账是要到外院过了明路才能支银子的。如今这位杜大掌柜一个人管着杨家最大的生意,是京城里的大管事,只有先得到了他的认可,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压制在府里外院当差的那帮小管事,才有可能在内院畅通无阻。
只是这位杜掌柜行事十分严谨,连祁王的人都没有打听到他有过什么不妥之处,只说他十分宠爱他这个小女儿。
我能想得明白的事杜妈妈自然也不糊涂。
“妈妈您也是知道的,虽然我还年轻,但祖母看我行事还有几分准头,想要我帮着带带弟妹们。若是细姐儿跟在我身边儿,我自然是要细心调教的,怎么也不能让这孩子折了前程。”
杜妈妈仍旧抿着嘴唇沉着脸色不出声。
“这事倒也不急,不如您回去和儿子媳妇商量商量。”我笑着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只这一会,眼前的茶已经散尽了热气儿。
我起身收拾了一下衣裳,回了祖母屋子,正瞧见莫姨娘立在祖母身边恭敬的布着菜,一抬头两个眼圈儿都有些红。
“祖母!”我笑着蹲身行礼,扯着嘴角对莫姨娘笑了笑。
她却深深的将头低了下去。
刚才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人,怎么这会子倒拘泥了起来?
难道是祖母跟她说了我要选一个弟弟带着的事了?
可是祖母连孩子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冒冒失失的提起来呢?
我心里疑惑,不禁在祖母和莫姨娘的脸上多打了几个圈......
祖母神态自如的喝着手里的一盏红枣百合乌鸡汤,而一边的莫姨娘却深深的压着头让我看不清表情。
对于这种搞不清状况的情形,我一向采取少说少做的原则。
一顿饭用下来菜没吃几口,倒出了我一身的冷汗。
服侍过了晚饭,祖母留了我喝茶,却将连口饭都没吃的莫姨娘打发了出去。
“我的意思是让你带着三个孩子!”
正给我上茶的杜妈妈手腕子一颤,发出了清脆的碰瓷声。
什么?
我竟然要带三个弟弟?
“只是......”我不禁为难的看着祖母。
“你放心,他们养在我的院子里,只是一应事务都经你手罢了!”
我的好祖母呦!
就是养在您的院子里,难道他们就不要吃喝拉撒了吗?而且还是半大的孩子,又要读书又要玩闹,就是看一个我也未必照应的过来,更何况一下看三个。再说三个孩子,大弟弟也还好些,剩下的两个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就是我把他们从莫姨娘身边带走了,可这母子却是天性,岂能是我仅凭一个长姐的名头就约束的了的?
想把这不亲的养成亲的,除非别有所图,要不怎么可能呢?与其想着这样,倒不如让剩下的两个孩子在自己的娘亲身边快快乐乐的长大,等他们到了年纪让他们知晓礼义道理来得更加妥当!
打定了主意,我和祖母一说,祖母竟然也有了几分犹豫,只叹息的说:“再让我想想吧!|”我不禁更加诧异,什么时候我说一不二的祖母也会有这样示弱的时候了!
既然这件事一时半会还定不下来,眼见祖母有了疲惫之色,我忙服侍着她歇下,由杜妈妈送着出了门。
“小姐,您看我什么时候带那孩子去见您呢?”
杜妈妈这是见祖母竟然准备将三个孩子的教养之则都交到我的手上,又起了为她那孙女儿谋划将来之意了。
能在祖母身边当了这么多年差,自然不是愚人。
“我看就午初吧!”我笑着站在暖阁的门口和她应承:“那会子妈妈们已经回过了事,我也好细细的瞧瞧那孩子。”
‘细细的瞧瞧’的意思就是并不一定就会收下,要看那孩子到底讨不讨得欢喜。
杜妈妈知道我这是因为她之前的拒绝心里有了几分芥蒂,忙笑着寒暄夸赞了我几句持家有方宽宏待人的闲话,将我送了出来。
打了一个转儿我回了陈姨娘的正屋,见她坐在床上默默垂泪,周百木家的在一旁低声劝慰,忙上前去好言安慰了她几句,又将其中利弊与她分析了一番,待到她抽抽噎噎的收回了泪水才带着兰泠绿寇出了大门准备往正屋回。
“小姐!”一个身影分花拂柳的从墙边的黑暗里钻了出来,带着哭腔的唤了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