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去?”
我亦快步往前迎了几步,虚扶她道:“弟弟们尚且年幼,见姨娘这早晚还不回去,难免是要担忧的!”
虽然嘴上客气着,可我心里不免腹俳,这个时候还在等着我,除了关乎三位弟弟再没别的事了!原想着在祖母屋里多耽误一会子就能避了她过去,结果人家的耐性比我还长。
“小姐!嘉儿他......”莫姨娘未语泪先落,直接就在这院子里出了声。
未及她说完,我往她手臂上一捏。大声笑道:“姨娘,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我今天还没有见过三位弟弟,不如去你那里坐坐!”
莫姨娘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就是有什么话,也不该在这说。
“是!是!小姐是该去瞧瞧!”
莫姨娘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到了怡云阁,时候已经不早,天边擦了黑,陆陆续续的莫姨娘屋子里已经上了灯。正屋的床上二弟正哄着三弟睡觉,小孩子精神短,三弟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分外可爱。二弟弟倚在一边儿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倒像是个十分熟练的。见我和莫姨娘进了门,给自己的弟弟拉紧了被子才上前来行礼。
“你大哥呢?”莫姨娘有些心浮气躁,语气里难免也带着几分急躁。
原本仰着脸笑望着自己母亲的小孩子脸色突变,板着小脸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哥他在东厢房。”
看见二弟失望的神情,我不禁暗自叹气。
早在第一次见这个孩子我就觉得他格外敏感。
上面优秀的哥哥成了母亲的骄傲,下面童真的弟弟是母亲的心头肉。只有他既没有哥哥的天资聪颖,也没有弟弟的稚嫩可爱,夹在中间,不免受到母亲的关注更少了些。若这是个心境开阔的孩子也还好些,偏偏这个孩子又聪明又细心,难免走到牛角尖里。
我略带怜惜的看着眼前深深的垂着头紧紧的攥着拳头的小少年。
“你是因为姨娘出去了,所以才看着弟弟的吗?”
我笑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却被他一偏身避开了。
莫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张口就要训斥他。
“是不是因为姨娘出去了,怕弟弟害怕,所以才特意陪着弟弟的?”我拦了莫姨娘,仍旧坚持着问面前闹着别扭的孩子。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做的真好!”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他没有避开。
“兄恭弟友,也是君子之风。尤其是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只是凭借自己的本心来做事,这是最难得的。”
小小的少年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盯着我瞧。
对于这样敏感的孩子,说教不仅没有用反而可能会引起他的方感,不如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教导。
光彩从他的眸子里一划而过,马上他就低下了头,恢复了先前不言不语的模样。
我暗自一笑,应承莫姨娘刚才去看看大弟弟的话。
逸儿正坐在灯下长案前练字,身边堆着不少的箱笼还没有打开,但是身后一架黑漆书架已经摆满了物事。
爱读书的孩子我见过,可这样痴迷于这些的我还未曾见过!
如果照这个态势下去,将来他会走上科举的路也未可知。考个秀才出来,无论是往来还是经商,面子上也好看些。
想想他坐在堂上用他那套君子之道来和家里的管事们对账的样子,我不禁莞尔。
“姨娘,姐姐!”见我们进来,他忙搁了笔迎上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见床上放着包袱,榻上放着箱子,椅子上搁着衣裳,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没个坐的地方,不禁有些涩然,红着脸低着头也不让我们坐。
“我就是来瞧瞧你在做什么!”我抿着嘴笑了笑:“见你如此用功,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低着头红着脸喃喃半晌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你今晚和你大哥一块儿住,去找丫鬟们来帮你们收拾收拾吧!”莫姨娘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回头吩咐自己的次子:“你瞧这屋子,到了这会子还没有收拾妥当!”
我可算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莫姨娘常常觉得这个孩子最懂事,不仅对他的关注少,而且还总是指使着他给另外两个孩子做这做那。
就是个大人心里也要有几分不自在,何况一个五岁的孩子!
现在只盼着接走了逸儿可以让莫姨娘将更多的心血放在培养自己的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受关注的次子身上。
出了东厢房,莫姨娘请我仍旧回了正屋坐。待到丫鬟们上过了茶,确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小团子也确实睡得正熟。我和莫姨娘将下人都赶了下去关了房门说话。
“老太太的意思小姐您可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按理这话不改妾来说,把孩子交到小姐那里我也是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的。只是嘉儿才三岁,平常连睡觉都跟着我,不如等到大些了再送到小姐那里去也不迟!”
这是准备弃卒保车了吗?
我原以为她会怜惜自己的次子连开蒙的年纪都没有到,也会一并留在身边的。
莫姨娘又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无非是重复一个意思,三弟弟年纪太小还离不开亲娘,希望我能跟祖母说说将这个孩子留在她的身边。
可是我根本没有想过一下带三个孩子呀!
一直到我的耐性被她磨光,我忍不住打断了莫姨娘细碎的话语,将我的打算说给了她听。
莫姨娘静默半晌后咧着嘴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给我斟了一杯茶:“还是小姐您想得周到!”
既然已经提到了二弟弟的事,我就顺嘴提醒了莫姨娘几句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多,她应该多花点心思在二弟弟身上。不想莫姨娘竟然也是一肚子的苦水。
“我哪里对他不好了?以前还没有他弟弟的时候,我抱他大哥一下他都要哭闹。幸亏逸儿性子宽和,这才忍让着他。后来又有了嘉儿,只要他看见我抱着他弟弟,就摆出一副阴沉的脸,活像是别人欠了他似的。那会我怀着身子问他要妹妹好还是要弟弟好,那孩子居然说都不好。后来一次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听见屋子里闹腾的厉害,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忙跑进来,就看见这孩子竟然站在他弟弟的摇篮旁边掐着弟弟的喉咙,任是谁劝都不松手!你说几个孩子我都是一样的用心,怎么偏偏就给这孩子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父母往往都觉得自己是对几个孩子一碗水端平,可是在孩子们的眼中常常是不同的。今天你多亲了他一下,明天你给了他糖却没有给我都可能成为孩子们相互嫉妒的原因。
孩子不怕愚笨,怕就怕聪明但持身不正,坏了心性。
显然我的这个二弟弟正要往那个方向发展。
只是莫姨娘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指望她帮二弟弟修心养性只怕是不成了!
我还该想个法子才是!
晚上我回了院子,和两个丫鬟围着坐在炕上做针线的时候心有所想不免和她俩絮叨起这件事来,两个丫鬟竟然是各有观点。
“二少爷小小年纪就受这样的委屈,实在可怜。他一个小孩子也废不了多少事,小姐不如把他接了来一同教养着,大少爷也能有个伴。”
兰泠搁下自己手上的针线,看着我的表情分外认真。
一旁的绿寇听了这话颦了颦眉头,仍旧沉着头飞针走线。
“你也说说!”我朝绿寇笑道。
“依奴婢的愚见,小姐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绿寇也歇了手上的针线:“养着大少爷本来已经于小姐的名声有碍了,何苦再添上一个来。更何况小姐您管着家里的事情,本来就忙,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张罗二位小公子的饮食起居。若是养好了也就罢了,若是稍有个差池,小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绿寇为人谨慎凉薄,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让人意外。
只是如果做事只是为了名声利益,未免也太势力了些。
做人做事,还是该凭着本心。
既然是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做人的准则,听了两个丫鬟的完全不同的看法,我并没有驳斥其中任何一个,只抿嘴一笑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后天是文小姐出门子的日子,我明天要去送送她,前儿我让你们挑的那对双喜连珠大红描金对瓶你们找出来了没?“
“早就从库里拿出来,封到盒子里了!”管库房的绿寇忙应声。
“车马可安排好了?”如今兰泠管着府里车马走骄的事。
“已经安排好了,就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出发,没有选跟着的婆子呢!”兰泠忙应声。
“还是宋妈妈吧!”我收拾着炕上的针头线脑,两个丫鬟知道我这是要歇了,忙跟着我一块拾掇,兰泠问道:“以后宋妈妈就算咱们屋里的人了吗?”
“怎么?“我有些吃惊兰泠会这样问:“她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只是之前就猜宋妈妈是老祖宗留给小姐的,没想到如今真的进了咱们屋里。”
闲话了几句家常兰泠收拾了东西出去,绿寇自歇在外面炕上值夜。
第二天上午辰时去祖母那请安,祖母身子骨已经好了很多,正和陈姨娘坐在梨花木大圆桌旁边吃饭。陪着她们两人用了早饭,说了我下午要去送文小姐的嫁,祖母感慨着说:“这日子真是不抗过,一眨眼孩子们都要嫁人了!”吩咐杜妈妈跟着我一道回院子去套库里找一套黄金海棠花式样的头面出来托我带给文小姐添箱。
辞了祖母,管事妈妈们已经在花厅等着我。我在正厅门口和杜妈妈分了手,派了个小丫鬟跟着杜妈妈去取头面,直接进正厅里听妈妈们回话。因为马上就是中秋,这些宴会的事一向都是由内院管着,知道父亲会赶回来,我刚刚接手这些内务,不敢随意添减,仍旧按去年外院八桌,内院四桌的旧历安排下去。
“王妈妈您请站站脚!”眼见母亲院子里新上任的王婆子也要跟着退下去我忙出言相留。
这个王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以前一直管着祖母庄子交过来的东西的验收入账和从庄子里选丫鬟选小厮的杂事,是个十分严肃恭谨的人。在我向祖母求一个稳妥的人来守母亲院子的时候,祖母就像我推荐了她。
“去给妈妈搬个小杌子倒杯茶来!”
两个丫鬟见我对这位王妈妈尊重,自然也敬重起她来,我一发话两人就忙去了,恭恭敬敬的搬了锦杌来给王妈妈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王妈妈也算得上是半个我的人,更没有驳斥我的道理。
饶是王妈妈都客气的笑着“姑娘长姑娘短”的接了兰泠绿寇手里的东西,千恩万谢的坐了。
“这几日辛苦了妈妈了!只是母亲身子骨差了些,近日府里事又多,只怕还要再劳烦妈妈些时日才行!”
王妈妈连连点头:“小姐的意思我知道,我定会严加看管,不让夫人闹腾起来的!”
我不禁咂舌王妈妈说话的直白。
“妈妈不仅要小心里面的动静,更要小心外面!”
“母亲的病一来是身子骨弱,二来是心思重了些,才会落得这样一个日夜难安的病,如今还要多多静养才是。只是近日里府里进了新人,母亲身为主母,按理来说自然是要喝杯茶的,只是按母亲现在的情况,不免又劳动了身子,倒是不美!”
王妈妈这才听懂了我的意思。
“小姐思虑的是!”
见王妈妈懂了我的意思,我吩咐兰泠拿上几百文给她打酒吃,将她打发了出去。
见杜妈妈这时候还没有带细姐儿来见我,我一边让绿寇去祖母那边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一边让兰泠去传饭来。
“早些吃了饭咱们也好早些去瞧瞧文姐姐!”
早就想要去见她,但最近家里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实在是脱不出身来,不想一托竟然就托到了如今,只剩下一天她就要出门去了。
今日一别,就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听她说最后她父亲与她母亲各退一步,由文老爷出面赶了那孩子生母她的婶母出去,文夫人做主收了文承祖在自己膝下,也不知道那孩子如今在文家过得如何了。
正想着这些杂事,杜妈妈带着她孙女儿跟在绿寇身后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