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来了！”我笑着招呼她们在我面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眼前的小女孩身量高挑，眉清目秀，皮肤微黝，一双大眼睛显得人格外机灵，耳朵上戴着我赏赐的那对金丁香耳塞，一闪一闪的格外俏皮。
“见过小姐！”见她的祖母坐了下来，她忙含羞带笑的上前来屈膝行礼。
唔，规矩实在不错！
只一见这小丫头我就有了几分喜欢。
“快起来给我瞧瞧！”我笑着打量眼前的这个小美人儿。
上身穿着月白斜襟玉石扣罩衫，下面一条青色白玉兰刺绣马面裙，清新淡雅里带着几分端庄。衣裳的面料虽然都不贵重，但上面的绣花却都是苏绣，上下这一身儿都是花了心思的。
“你几岁了？老子娘可还好？还习惯吗？”
其实这些问题我早就是知道了的，不过是想看看这孩子应对如何，是否机敏。
“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八岁了。爹娘都好，如今爹在外院交账，娘只在家里做些活计。奴婢久未归乡，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
虽然话说的有些直率，但胜在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往往在良好温馨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孩子都会有这种温和秀雅的气度。
我朝着她友善的笑了笑，心下一动，接着转而问道：“你奶奶想叫你进我的院子里来当差，你是如何想的呢？如果进我的院子当差，你想做几等呢？”
虽然这孩子一举一动都符合严格的规范，但看她微微上扬的眉稍，因为紧紧的抿着而上翘的嘴角，活泼而不失体统的回话，再到刚刚居然悄悄朝我眨眼的俏皮，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像表面上看去那样墨守成规死气沉沉的孩子。
这样活泼的孩子，往往都会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
就像此刻正站在我身后略带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的兰泠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显然我问的这个问题不常有，小女孩垂着头在我面前细细思索，她的祖母却像屁股下坐了火似的拧着眉毛着急的干瞪眼。
这样的时候，更能看出一个孩子的潜质如何。
在没有看见这孩子的时候我只是想借用她父亲的势力，但此刻看见这灵巧生动的小姑娘，我又不禁起了别的心思。
大弟弟即将交到我的手里，自然他身边的丫鬟仆妇并小厮童儿也是要在我手里过上一遭儿的，我还缺个妥帖稳当的人跟在他身边儿。
“虽然是奶奶叫奴婢来当差，可奴婢并不是因为这个。”小丫头抬着头瞧我，眼睛一闪一闪的：“奴婢是听说了小姐不仅能自己开铺子，还能管理家事，非常佩服小姐，所以才愿意来的！奴婢在家里的时候，娘教过我打算盘，我也会写字，以前跟女先生读过女规女训，虽然我只有八岁，但也当得起个二等丫鬟！”
小丫头口气好大！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屋里头上上下下服侍的人都笑了起来。
“去拿本账册来，再拿把算盘。”
因为我学会了心算，便不再在众人面前用算盘。上次外院里管香烛的李妈妈过来回话，她念完一遍我就说她错算了二两五钱，这事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了开来，一时间府里流言四起都说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着正好借这个压压她们，也就没有制止，此后我的桌上就再也瞧不见算盘的身影了。
绿寇忙从腰间掏了钥匙出来开了橱柜拿了本院子里花粉脂红的账册进来。
“桂花头油十瓶，一瓶五百钱。雪花香粉，一盒一两二钱......”
看见小女孩打算盘灵巧的手我暗自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个擅长此道的。
绿寇知道我不过是想考考她，念了两页也就停了下来。小女孩笑眯眯的从桌子后面站起了身，用脆生生的童音道：“回小姐的话，一共是一百三十二两八钱，里面的玫瑰香油比市面上贵了二十文钱，宁息香比外头贵了十文钱......”
一语道完，满室皆惊。
我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孩子能将账算个清楚，却没有想到她连到底是高于市价还是实报实销都能分得清楚。而坐在她身后的杜妈妈则先是惊讶后是惊恐最后变成了惊怒。这采买的事之所以是个肥缺就是因为能从里面偷偷摸摸的加点价捞点油水，但凡管家的人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的。可这孩子真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得罪的是谁，直接就把里面的猫腻翻腾了出来，竟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少年人的可爱往往在势不可挡的锐气。
只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因为初出茅庐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话的威力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
“细姐儿果然不错！”我笑着从一旁的蜜饯罐子里抓了一把果子塞给她：“当得起二等丫鬟！”
小丫鬟蹦蹦跳跳的上前来接了果子，弯着眼睛屈膝道谢，又恢复了小女孩的稚气。
“三天后到我院子里来当差吧！”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后你跟着这个姐姐！”
我指了指站在我身侧的兰泠：“她管着我屋里的人和事，你跟她学学如何管起来一个屋子！”
既然已经精通了账目上的事，那就只是在接人待物上差了些。兰泠为人热情和善，又擅长与人打交道，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师傅了。
杜妈妈面上的惊喜一闪而过，她一听就知道我这是拿细姐儿当大丫鬟培养。
这样的丫鬟即便将来嫁了仍旧可以回主子院子里当差做管事妈妈。
“兰泠姐姐，这是奴婢做的一双鞋。”
从进门起我就注意到她身后背了个小小的包袱，但是既然她没有打开，我也不便问起来，此刻打开来才知道里面包的是一双鞋。
赭色的棉布底料上用幼嫩光滑的杭丝绣着白里绡粉的梅花，虽然针脚还不够细密精湛，但单从那用小珍珠串就的花蕊就可以看出做鞋的人的用心。
“奴婢早就听说姐姐从三等丫鬟提到一等丫鬟，如今又帮小姐管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事。我一直想成为姐姐这样的人，就给姐姐做了这双鞋！”
我不禁抿嘴一笑，不知道这小丫头是真的特意给兰泠做了双鞋，还不是不管那位姐姐带她她就用这套说辞把鞋献给谁。
兰泠做我的管事丫鬟已经有了些时日，如今又从母亲身边那个刘妈妈的手里接过了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早已不是从前做三等丫鬟的时候那等顾头顾尾的拘谨模样。笑盈盈的收了鞋道了几句谢又夸赞了杜妈妈些教导有方的话就按我的吩咐送了她们出去。
临走的时小丫头看着兰泠的表情有些失望。
匆匆的用了午饭，也没有歇午，换了一件玫粉镶银白牙子对襟珍珠扣素面罗纱齐膝罩衣，下面系了一条月白十二幅水浪纹湘裙，头上只挽了一个纂儿，鬓边斜插了了一枝珍珠攒就的珠花我就带着已经备好的礼品在两个丫鬟并宋妈妈的陪同下坐车去了文府。到的时候也就末初，正是太阳最旭烈的时候，二门上的婆子们坐在台阶上也都有些昏昏欲睡，一个肤白貌美的小丫鬟坐在门槛子上瞌睡的头像捣蒜一般不时的低落下去复又昂上来。
正是文小姐身边的秋雨。
连着我们停车再到我下马这丫鬟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没有发现，跟着我一道来的宋妈妈难免有些不快，抱着礼物在我身后小声的嘟囔：“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我笑着摇了摇头：“文府人口单薄，如今正逢嗣子入府和女儿出嫁，文夫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兰泠上前笑嘻嘻的拍了秋雨一下。
这小妮子一开始还没醒，闭着眼睛扭了扭身子，片刻后才悠悠的睁开了眼睛。一见是我，她方寸大乱，慌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踉跄了几步蹲身行礼道：“我......我......我不小心睡着了！“
秋雨这一番折腾，门上打盹儿的婆子们也都醒了过来，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几圈才重新拾回了各自的活计。
“没事！没事！”我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小姐可在家？”
“在！在！”秋雨把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就是小姐让我在门口等您，奴婢没有想到您会这么早到，一不小心就......”
按照做客人的惯例来说，我来的是有些早。这个时候主子们往往都在午休，确实显得有些无礼，可是如今家里事多，我不坐在家里看着那几位总有些不放心，权宜之计我只能早些来拜访文小姐。
好在我提前和她通了气儿，告诉她我会早点到，想来不论是文小姐还是文夫人都能体会我的难处。
“小姐我这就去给您通传！”
说罢这话，秋雨那丫头竟然自己一溜烟儿的进了府门。
我不禁失笑，直接陪我进去不就好了，何必还要去通传？想是这样想，可人家已经说了去请主子来，我总不好这样大大咧咧的就往里面进，看了看天边悬着的大太阳，我只好带着丫鬟妈妈站到了二门屋檐的下头。
虽说屋檐下有那么小小一片阴凉，可到底有限，两边都是明晃晃的光芒带着热气扑过来，不一会我的衣衫就被汗打湿了。
兰泠一边心疼的用手帕子帮我擦着从额头流下来的汗一边拿着手里一把团扇给我扇风，眼巴巴的望着门里头焦急的道：“怎么还不过来？”
是啊！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还不回来！
复又站了半刻里面才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乱乱糟糟由远及近，竟像是一大片似的。
“媛媛！”文夫人的声音最先传了过来，接着是穿着水绿褙子的文小姐笑意盈然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最后竟然是呼啦啦一大片仆妇都围在了二门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站着？”文夫人对我湿透了的衣襟和贴在脸畔的鬓发十分吃惊。
我不禁苦笑。
难道我还能说是因为你们家的下人先是把我的马车牵走让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然后又让我在外边晒着太阳等着你来接待我吗？
“是我自小儿就比较怕热！”我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刚开始文夫人见我有些吃惊没有反应过来是有的，要说这会她还没明白为什么我会站在门口晒太阳那是万万不能的。都是掌过家理过事的人，这样的小事是一眼就看得分明的。
文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正站在文小姐身边半扶着自己主子的秋雨。
文小姐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随着文夫人进了她的正屋。正瞧见那文承祖穿着一件葱绿直缀站在案前垂腕习字。看见文夫人进来忙搁了手上的笔上前行礼，板着小脸十分拘谨的道了一声“母亲”后就颠颠的滚进了文小姐的怀抱。
“姐姐！”文承祖一双白嫩的小手扒着文小姐的裙子：“我想出去玩！”
文小姐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脸漠然的母亲，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外面太热了，你在屋里写字好不好？”
文承祖悄悄的往文夫人那撇了一眼，好像害怕似的瑟缩了几下，勉强的点了点头道：“我听姐姐的！”
我不相信文夫人这样清高孤傲的人会打自己的嗣子，那这个孩子也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怕文夫人。更何况文夫人可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他何必这样装模作样的得罪于她？要知道嗣子不敬养母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个孩子看似聪明，行事又好像颇无章法，难道真的只是小孩子的一时赌气，所以才要用这么一个招数来陷害一下文夫人？
只是到底不是我的家事，我也不好随意的插手其中。文承祖听了他姐姐的劝，仍旧在丫鬟的服侍下回了案前写字，文夫人就请了我进内室炕上说话。
趁机我就把我，祖母以及我代替母亲从库里选的礼品拿了出来，说了几句吉祥话将大小盒子递给了文夫人身边的妈妈。
“你去跟着妈妈们把礼物造了册。”文夫人吩咐正带着仆妇们上冰镇过的瓜果的文小姐，又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媳妇子：“你去带杨小姐身边的妈妈姑娘们吃杯茶！”
这就是要单独跟我说话儿的意思了。
文小姐临走看我的眼神有些担忧，朝我眨了眨眼，带着一众仆妇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