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多亏了杨家老太太。”文夫人提起上次自己和丈夫的那次争执仍旧面露不快:“要不是有她老人家的指点,我还不能这么快转过来这个弯!”
在文夫人带着阖府女眷外出相迎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本来不过是我们小辈之间的交往,哪里用得上文夫人也亲自迎接?
原来我这是沾了祖母的光了!
“夫人您与文老爷一直恩爱有加,偶遇此事不免彷徨,我家祖母也不过是陪着夫人说上几句闲话舒解纾解情绪,其实主意早就在夫人心里了!”
夫妻吵架往往就是那么一口气的事,只看谁能先低下头。文夫人也许当时正在气头上没有想清楚,可她在姨妹家住了几天之后绝对已经转过了弯来,既然那文承祖进门已经成了定局,那当务之急就不再是和文老爷争论他为什么要先斩后奏而不是和文夫人商量而是文承祖归谁教养,以后能不能跟他的生父生母接触,可不可以将他的生父生母接进府里来住的问题。只是这个时候文夫人需要一个契机来回缓,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再收拾东西回家,于是这个节骨眼上文老爷的态度就成了关键。
最功不可没的要属劝说文老爷去接自己母亲回来的文小姐。
也许是我的这句话说的太客气,也许是我这句话说的太老道,文夫人一张阴沉的脸突然破功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看事倒是通透!”
虽然听懂了里面的挪揄,我还是假装自己听到的是一句称赞。
“上次身上没带着什么好东西,也怕人说长道短的反而坏了咱们两家的情谊,所以连个谢礼都没有送,让老太君饭都没有吃都风尘仆仆的去了。后来下了几次帖子,老太君都没有回信。正好这次你来,帮我带点东西给你祖母,说让她放心,我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
文夫人此刻已经全然恢复了往日的精明能干,脸上难免又有点拾起那股子外交笑容。
“婶婶莫怪!”我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我家祖母久未回信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旁的,实在是家中事多身子骨又有些欠妥,前些日子成天的病在榻上。如今才刚刚能下地活动活动。至于礼物我就可以替祖母辞了。我家祖母一向凭心办事,实在是因为爱重夫人您才会愿意插手,并不为这些金钱布帛的,若是我带了回去,祖母反而不快。”
“好孩子,你说的有道理!”文夫人将我拉在了炕上,笑着点了点头,再不提礼品的事,接着问道:“这么说你母亲岂不是很忙?”
来了!来了!就在我出门前我就料到会问到这个问题!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您也知道,我家里还有个怀了身孕的姨娘,母亲有做主将父亲的一位外室夫人接进了门,结果这些人连着闹腾了几天,事事都要过母亲的手,晚上母亲还要去祖母屋里侍疾,整日里忙得团团转,近些日子竟也有些不舒坦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文夫人在听说了那位外室夫人的时候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起来。
“你爹有个怀孕的姨娘?你娘做主接了你爹的外室进门?”
我笑着点了点头:“那位姨娘是去年母亲做主收在屋里的。外室进府也是母亲亲自安排的,那位姨娘还带了三位庶弟进门。”
文夫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深刻,笑着点头道:“你母亲这些日子确实是太劳累了,难怪连徐大太太的生日都没有去!”
徐大太太生日的帖子递到了我的手上,可那个时候母亲已经被我关在了院子里,我只能派了位妈妈去回了母亲抱病难以前去的话。
见文夫人已经按照我的暗示理解成了母亲是因为这位外室夫人的进门而病,我心里暗自发笑,放心的点了点头道:“母亲最近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只怕是一段时间都不能参加夫人们的宴会了!要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出来送添箱给文姐姐。”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文夫人笑着点头,十分悦意的模样。
文家和杨家同为商贾之家,文夫人和母亲又都是膝下只有一女,两人之间难免相互比较。当初文夫人因为文老爷抱了个嗣子回来那样伤心,多少也是因为与仍旧按兵不动的母亲相比有些不同,这些都是祖母与我闲谈时曾提起的。如今虽然已经事过境迁,但让文夫人猛然得知她一直以为比她幸运的母亲其实过的远不如她,甚至还被丈夫瞒着在外面生了三个儿子,这种溢于言表的高兴也就不难理解了。
女人都是爱八卦的生物,只怕要不了多久母亲就得以“贤名远扬”,我也不必再费心费力的解释为什么母亲不能出来应酬。
养个外室对于男人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债,但这些内宅的主母们却无一例外的对小妾深恶痛绝,尤其是被丈夫金屋藏娇在外头的那种。只要我在微微的透点风声出去说这位外室夫人十分厉害,一进门就给了母亲个下马威,竟然将母亲压得死死的,就是个三年五载的母亲不出来交际,人家不过当成饭后谈资讲论一二也万万不会怀疑母亲是被关在了家里。
依三个孩子的品行来看,虽然莫姨娘有些小算盘眼光也不大长,但还算得上是个知事明理的人。若是有一天我要抽身而去,不妨就先将这个家交给她暂时管着。说到底这个家还是要落到他们兄弟手里,家里的内务最终也是要交到大弟弟他媳妇手中的。到时莫姨娘不过一个庶母,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堂而皇之的从自己亲生儿子的媳妇儿手里夺权,而母亲一没有亲生子,二又有精明能干的莫姨娘在一边盯着,管家的权利落到谁手里都不可能到她手里。
今天的这番话一来是给将来莫姨娘接手家里的权利造个势,二也是给她挖个坑,告诉告诉世人这个姨娘的手段,万一有一天她抬了正,想要真的以正经夫人的名头出去说话办事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下文夫人心情大好,拉着我神神叨叨的问了几句有关外室和弟弟们的话,我都一一的照实情答了。听见我说三位弟弟都十分出众,尤其是大弟弟为人中正擅长读书有君子之风后她又是一阵怅惘。心不在焉的问了几句祖母和母亲的身体后说了几句一定要好好保养,秋天老年人最容易得病且不易康复,要是缺什么药材尽管来找她要,若是她得了空子一定去瞧祖母和母亲之类的客气话,吩咐身边的妈妈送我去了文小姐的院子。
我知道文夫人这是急着想和自己身边的妈妈说几句贴心话儿,笑着行了礼跟着那妈妈去了。
出了内室,文承祖仍旧站在案后写字,见我出了门,抬起头甜甜的唤了一声“杨姐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自然不会为难这样的一个小童,朝他点头笑了笑,从荷包里掏了两个小金裸子搁到了他面前的案头。
顺眼的一瞥我瞟见那写在澄心堂所特有微微发黄的笺纸,上面字字娟秀,竟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美则美矣,全然媚态,尽失男儿峥嵘本色。
我暗叹一声,这么个心性聪慧的孩子,却注定只能沉沦在内宅的斡旋里,岂不令人哀叹。
眼前的小童发现我正在瞧着他,嘴角一弯,笔下的字愈发清丽。
竟是虚名害了这么个面目秀美性情聪颖的孩子!
“杨小姐,咱们快走吧!”一边文夫人身边的妈妈连连催促,我最后望了那孩子一眼,跟在她身后去了文小姐的院子。
文小姐正带着自己的丫鬟站在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的暖阁里清点嫁妆,见我进去忙搁了手上的册子迎了我去正屋坐:“等了你这么半晌才来,茶都换了好几壶了,和我娘说了什么?”
我只将和文夫人说的话捡了几句紧要的跟她讲了就换了话题:“你那么些嫁妆还不够使的?还要你自己眼巴巴的去凑?”
跟文夫人那是有所图而不得不为之,我却没有必要跟文小姐解释这些家里事。
“你这个满嘴里胡噙的小蹄子!”文小姐轻轻的拧了我的脸颊一下:“看你以后不得个比你嘴更厉害的婆婆!”
我们两个人嘻嘻哈哈的闹了一回,文小姐也正了神色道谢:“若不是有妹妹,我娘也没这么快回来!”
“姐姐实在是客气了!”
我只得把对文夫人的那套说词再来上一遍。
文小姐只说了几句如今文承祖的亲生父母已经不会再来纠缠,她母亲也已经接受了这个嗣子就转而问我这些日子在家可好,怎么也不来瞧瞧她。
既然我不愿意把自家的事拿出来谈论,自然也不会刺探别人的私事。
“知道你们家自己有香料铺子,这个是我照着古书上的方子做的,虽然不如市面上的鳄梨帐中香芬芳扑鼻,但是却持久的很,若是你不嫌弃就收下吧!怕你日后还要用,这是方子,我给你眷了一份。”
绿寇听了我的话忙从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拿了两瓶鹅黄色用红签封着的香露出来,我也顺势从袖子里拿了一张折叠好的纸出来递给她。
我们两个人闲闲的说了几句话,她又带着我去瞧了蒋家姊妹,徐家姊妹,薛家姊妹送来的礼物,两个人就着礼物评论说笑了一回我就推说家中还有病人,要早些回去。
想来出嫁的前一天她还在忙着清点物品,显然也是还有事要做的,她也就没有客套留我,笑着送我回文夫人那辞行。
“秋雨是你的陪嫁丫鬟吗?”
这样的时候秋雨不在院子里帮她的主子收拾东西而是去门口等我,我觉得有些奇怪。
文小姐脸色有些黯然。
“母亲将她留在了家里。”
想起刚才她那几句话和一通乱跑,行事很缺了几分章法,将来跟着文小姐嫁了出去,能不能帮得上忙不好说,若是文小姐和姑爷有了什么矛盾只怕她反倒要雪上加霜。
虽然文夫人行事有些厉害,但对自己的这个女儿绝对是实心实意的打算。此番她将这个秋雨留在府里而不是陪嫁给文小姐我是十分赞同的。
只是到底是打小服侍,和文小姐一起长大的,文小姐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去辞了文夫人,她连连嘱咐我即便文小姐嫁了出去我也要常常来玩,笑着叮嘱我路上要小心,又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妈妈跟着我们的车回去,等见我进了府再回来跟她报信,又亲自和文小姐将我送到了二门见我上了马车才回去。
路上的时候感觉车行的格外的慢。
好不容易到了二门,我刚刚下了车就看见一个小丫鬟满脸泪痕的站在门口不知张望着什么。
这个小丫鬟我认识,正是祖母院子里的小丫鬟菏语。
见我下车她忙围了上来,慌慌张张的扯了我的袖子哭哭啼啼的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夫人她......”
一听“夫人”二字,我深感大事不妙,忙朝身边的宋妈妈使了个眼色。
文家跟来的这个妈妈又不是眼瞎,就是有什么事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宋妈妈忙上前去大声的呵斥了那小丫鬟两句,拉扯着她到了一边去。
能被文夫人派来自然不是什么蠢人,那妈妈笑意盈盈的上前来行了礼,笑着说自己还要赶着回去,我忙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了一个一两二钱如意样式的银裸子递到那妈妈手上,遣了兰泠送她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偏偏丢人要丢到二门上!
宋妈妈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上前来趴在我的耳朵上悄悄的将事情的起因往来和我说了说。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去叫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过来,再把母亲院子外头那些蠢货也都叫过来!”我忙着吩咐了宋妈妈一句就带着两个丫鬟慌慌张张的往祖母院子里跑。
到底是谁能在我已经重重守卫的情况下把信带了进去?又是谁要把这样的消息告诉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