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朝身后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去拉开母亲。要是任母亲这样打下去,出了人命我岂不是不好交差?
可她们眼见母亲癫狂的模样,竟犹豫了片刻才按我的意思上前。
“夫人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这是我认识冯妈妈以来她做的最合我意的一件事,她早在母亲冲出去的时候就神色分外担忧,此刻见我身边的两个丫鬟蠢蠢欲动,忙亲自劝了她主子收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将母亲搀到了太师椅前缓缓坐下。
最近不仅母亲似乎虚弱的紧,连她身边的人也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难道是母亲得了什么病症?
可是看母亲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模样,连打人都不在话下的样子,又实在是不像!
“小姐!小姐!夫人不承认,奴婢身上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的!求您派人去奴婢屋子里洗脸架子旁边的柜子上第二个抽屉下面的斗子夹层里翻一翻就知道了,那里面还装着夫人给的下剩的‘转胎丸’,还有夫人屋里斗彩漆牡丹的立柜里应当还有那药丸,上次夫人就是在那里拿了出来亲手交给奴婢的!”
李妈妈的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跪在地上额头一片乌青,灰尘泪水蒙了满头满面,言辞灼灼,信誓旦旦的指证母亲。
冯妈妈脸色一变,回头就要退出屋去,
想回去销赃?可没那么容易!
我忙朝身后的兰泠使了一个眼色,兰泠会意,悄悄的退了两步,出了院子。
“查!给我查!”母亲被气得满面通红,颤抖着嘴唇大声说道:“从来没有影儿的事!我就不信你能查出什么来!”
陷害了别人之后尚能如此理直气壮毫无愧色的实在也是当世少见,几日不见,母亲心性未变,演技却大有长进。
主子已经发了话,冯妈妈就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苦着一张脸面站在母亲身后,眉宇间满满的都是焦急灰败之色。偏偏我正坐在母亲身边儿,她就是有什么话也不会当着我说,急得她不住的扯着手里的一方手帕子使狠。
“看妈妈这一脸一头的汗,去给妈妈倒杯茶去!”我笑眯眯的瞧着冯妈妈着急,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母亲听了我的话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回头冷淡的瞧了自己的这个忠心耿耿的妈妈一眼。
“你这是怎么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出乎寻常的尖利:“咱们又什么事都没做,你摆出这个模样来做什么!”
我心里暗暗发笑。能这样想的也只有母亲了吧!即便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李妈妈能这样一口咬定,自然是出师有因,你身边的亲信又都被困在这厢房之中,分身乏术,这件事也是定要扣到你的头上来的!
可见人立足于这人世间,最紧要的就是内外兼修,方可常处不败之地!
过了许久,也不见兰泠回来,更无人传递消息回来。不仅是母亲,就连我也有些焦急。突然看见明纱糊着的窗纱上一个人影闪了三闪,身量胖瘦正与兰泠相符。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这丫头要与我私下里说上几句话?
“妈妈且陪母亲坐坐,我要出去换件衣裳!”我站起身朝着母亲略略欠身,在母亲怀疑的神色里拔脚出了门去。
果不其然,站在外面装神弄鬼的正是我派去搜房的兰泠。只见她额头上满是汗珠,将耳畔的几缕头发都粘在了脸上,紧紧的锁着眉头,眼睛里带着十足十的焦急,脸上褪尽了血色,嘴唇也隐隐发白,竟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我忙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竟是滑腻冰凉的异常。
“小......小姐,夫......夫人......人院......院子里......院子后......房......房后的......的井里,发......发现了个......个死......死人!”
说罢这话,兰泠好像吊着的一口气被抽去了似的,一下腿软脚酸的瘫倒在了地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吓人的活人没有找到,倒是找出来了个死人!
“你说什么!”我身后的绿寇也被吓得不轻,猛的攥紧了我的袖子:“怎么会有人跳井!”
我拍了拍握住我胳膊的手,安慰的朝绿寇笑了笑,和她一起扶起了兰泠问道:“你可看见了那淹死的人,是谁?”
兰泠舔了舔嘴唇,暗自吞咽了好几口气才能开口,神色愧疚的道:“那......那人实在骇人,穿着一件大红衣裳,头发长长的,头泡的老大,我一件就吓得不行,没有看见是谁就跑回来了......”
大红衣裳?
我不禁冷笑。
是如今外头时兴起穿红了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穿起大红衣裳来了!
这还真是巧合的很啊!
我刚刚引逗了母亲来想要找出那穿红吓人的人,此刻就凭空冒出来一个。我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拍手称快好还是说这个躲在暗处的人真真是心机阴沉竟引得我按照她的计策一步一步连个驳斥的余地都没有!
“小姐!小姐!”两个丫鬟大约是见我面色不佳,以为我也被这凭空溺死的人吓住了,慌张的围着我焦急的盯着我瞧。
“我无事!无事!”我回过神来,朝她们摆了摆手,眼见兰泠通红的眼角,满面愧色的低着头,再想到她平素活泼雀跃的模样,心里不禁也有了几分愧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慌张些也是难免的,只是下次万万不要再如此了!”
兰泠垂泪连连点头,伸手用自己的袖子不住的拭泪。
我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死人可怕吗?死人并不可怕!
真是可怕的是活人!
是这样勾心斗角汲汲营营将别人的性命置之不顾踩在脚下的活人!
“走吧!咱们去瞧瞧到底是谁在这关口上触了咱们的好夫人的霉头!”
“小姐!”我正抬脚要走,身边的兰泠一把将我拦住:“那里死了人,不干净,小姐想知道什么不如遣了奴婢去问。”
“你去可不行!”我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也没想清楚我到底要瞧什么!”回头正瞧见绿寇苍白着脸一副怕的要命的样子,我笑着吩咐她道:“这边也不能少了人,你就留下照应着母亲吧!”
“不要紧的小姐,奴婢不怕!”
看着明明怕的要紧的绿寇仍强自撑着,我笑着道:“瞧你汗都出来了,还说不怕!”接着我指了指房里:“若是里面那位出了什么事,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夫人?”绿寇疑惑道:“夫人会出什么事?难道......”
难道这件事不是夫人所为?
我朝着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件事稀奇的很!”
上次的祖母投毒案件就破的十分蹊跷,这次的‘转胎丸’又是这样虎头蛇尾,要是到了现在我还没有发觉这里面的古怪,我也真真的枉费这又一世的生命。
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这一件一件的事前进,让你连停止都做不到。
当初的兰香落井事件我也是好一阵子的暗中访查,竟一点线索都没有。
谁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小姐......”两个丫鬟都不是蠢人,我的言下之意转瞬她们就能明白,两张莹莹如玉的小脸都被吓得煞白。
我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两个丫鬟一向以我马首是瞻,见我也是一筹莫展,不免心有徨徨。只是这幕后之人不止手段高明,而且行事隐秘,竟让人一时难以察觉。
只是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是人走在光下总要显出影子来,不过早晚的事。我细细的寻查,不怕找不到突破的线索。
如今就现有一具溺死鬼的线索在母亲后院的地上等着我!
“你去回母亲说陈姨娘那边有些不妥当,我去瞧上一眼,将她稳住,不管什么都不要让她出了这个院子。”
眼见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我也不打算继续站在这里和两个丫鬟胡猜,吩咐了绿寇两句带着兰泠又叫了宋妈妈并两个粗使妈妈去了母亲的院子。
门户紧闭,里面人来人往,倒也井井有条。一个身量不高,眼睛细长,面皮雪白的妈妈笑意盈盈的带着一众丫鬟妈妈迎了出来:“小姐您来了!”
正是上次母亲带去见祖母的那个面生的妈妈。
我朝着她微微颔首,细细的从头到脚的打量,来人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变化,亲切的笑容里带着坦然:“奴婢夫家姓葛,原本是在陆老夫人跟前儿当差的。”
原来和那个冯妈妈一样,是陆家送来‘保护’母亲的人。
“葛妈妈有礼了!”我向他回以友善一笑:“不知那尸首现在何处,请妈妈带路!”
“不想小姐您会来查看,我们已经将檀香姑娘用席子卷了,等着她家人进来认呢!”葛妈妈面上的表情十分和善,说道那落水之人,甚至还带着点惋惜的模样。
“啊!”我身后传来兰泠的低呼声。
“怎么了?”
说实话我的心里有些恼怒,一次可以宽恕,可兰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就难免有些不合时宜。
“没......没什么!”兰泠似是被我凶狠的眼神吓到了,硬生生的将话憋回了胸膛。
我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转而吩咐宋妈妈道:“你去拿那件东西!”
刚才屋里的那场主仆对峙宋妈妈就在厢房隔壁的碧纱橱里听着,此刻见我点破,面上不免讪讪然,应后忙屈膝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找寻那‘转胎丸’。
兰泠见自己不仅毛毛躁躁的坏了我的事,更将我嘱咐她的事忘在九霄云外,更是羞愧的抬不起头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丫头,我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些!
过了正房,再过了母亲房后的那个小花园,远远的就瞧见围了两个妈妈正看守着地上一卷破席包裹着的物事。长长的头发被水打湿,一卷一卷的盘在地上,草席子下面还汪了一汪水,将那青石板的地面洇湿了一大片。
“给我打开瞧瞧!”我指了指那草席里的人。
“小姐......姑娘死的惨,不如让她早早的入土为安。”葛妈妈慈眉善目的上前拦我。
“正是因为檀香姑娘死的不明,我才要瞧上一瞧。”我瞪着那葛妈妈咧着嘴冷笑。
“去,掀开给小姐瞧瞧!”葛妈妈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粗使婆子,自己却不大不小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副不想看见死人的模样。
想不到这个葛妈妈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善人呢!
我瞥了她一眼,径直上前去瞧。女子一头长发横亘缠绕的拢在面上,教人瞧不清楚面容,一身大红衣裳被水打湿后紧紧的覆在身上,显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脚上没有鞋,一双洁白的脚袒露在外面,分外的惨白。
“把头发拨开给我瞧瞧!”我指了指女尸那一头阴沉沉的头发。
两个粗使婆子都是极不愿意的,奈何我瞪着眼睛逼着,她们只得上前按我的吩咐用帕子隔着手将女尸的头发拨到一边。
我上前一步迎着阳光去瞧那女子的脸面,竟也被吓得倒退三步。
这!这......难怪兰泠要害怕的片刻不停的跑回去!
饶是我这样历经了生死一遭儿的人,见了这位“檀香姑娘”的模样,也是一头冷汗,汗毛倒立的!
从未见过如此死状之人!
一双眼睛大大的瞪着,眼眶里还存着血丝,左边的眼角一道裂开的伤口,里面的嫩肉都可以瞧见,却没有血流出来,舌头长长的吐在外头,在惨白的面色和殷红的嘴唇的映衬下,就像从井里爬出来的厉鬼!
“去把她的眼睛合上!”
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尤其是那双死瞪着的眼睛,好像阴间爬上来的厉鬼一般,难以瞑目,让人汗毛倒立。
“小姐,奴婢们合了许多次了,檀香姑娘似乎......似乎是......”
似乎是死不瞑目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