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个孩子的话可信吗?”
朔风吹得我脸颊冰凉,一张嘴,有盈盈的热气扑出来,在半空中就凝结成白色的水雾。
兰泠面色难看,点了点头:“奴婢昨夜连着问了几个小丫鬟,都说有这回事。”
我兀自的冷笑了一下:“这可真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哪!我念在她冯氏忠心奉主,留她一条命在,还给她自由,她就是这么感激我的,把我当傻子耍!”
兰泠默然不语。
“你去跟杜妈妈说,管她要一贴药来,就是那种让人像得了疟疾一样的,三五天就能......”
兰泠面露恐惧之色,瞪大眼睛望着我,急急的道:“小姐,这个冯妈妈可不能杀啊!”
我挑了挑眉。
兰泠心里也知道,她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冯氏的,索性就从全局论起:“若是杀了冯妈妈,外面难免会对小姐您......不如就......”
我摇了摇头。
兰泠想错了。
该有的风言风语,外面早就已经不少了,不过死的是个下人,还是原本就犯过错的,谁也不会为了她多加追究。
我留下她的性命,不是为了外面,而是为了家里。
有冯氏活一天,就是一份见证。从前和母亲合伙搞过那些阴谋诡计的人,就多一分忌惮。
有了顾忌,家里才能平稳。
正逢多事之秋,家里想要平平稳稳的过了这个年,必得众人齐心协力,才能保证这个家不会乱了套。
刚才是我一时气恼,才忘了最重要的事。
“你派个人去传信,就说我的意思,把她关到母亲院子的禁室里去。注意,别让她死了。”
兰泠见我留下冯氏的性命,暗暗宽心,笑着应了一声,接着说道:
“还有宋妈妈和吴登科家的那里,虽然被牵扯了进来,但未必是故意的,要不要......”
抱厦的门帘子一撩,一张白胖的脸露了出来,见我和兰泠站在门口说话,忙笑着上前向我行礼,道:“大冷天儿的,您怎么在外边儿站着!也不怕冷风扑了身子!我们都等着您来回话了!”
兰泠笑着屈膝,唤了一声:“李妈妈好!”
那婆子笑嘻嘻的应了,伸手要搀我进门。
我拍了拍兰泠的肩膀,道:“你先去把手头的事办完,面子上的一会再说。”
兰泠屈了屈膝,道:“那奴婢先去了!”
见她往院子后面走,知道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放心的和李妈妈一道进了抱厦。
吴登科家的按照往常的习惯,站在队伍最前面,脸上却早没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神采。
众人都回过话后,她独个儿不挪步,不一会,就只剩她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厅堂里。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杯子里泡的是老君眉。
我不禁皱了皱眉毛。
搁下了,就再没端起来。
怎么就这么一天兰泠没来,连茶都上错了。
真是蠢材!
即便是不知道,见最近几天上得不是红枣枸杞,就是红糖银耳,也该有些觉悟,怎么跟长了一副木头脑袋似的,只知道是茶就行。
我觉得,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整日里忙着治家管事,却没想到,第一个乱起来的,竟然是我自家的院子。
真是说嘴就打嘴!
吴登科家的见我皱眉,愈发惶恐,跪在地上哭诉道:“小姐,奴婢的女儿是冤枉的啊!”
我笑了一笑,指着一边的锦杌道:“吴姐姐这是做什么,快去那边坐了吧!”
兰泠做事向来严密,只怕到这会,吴登科家的都就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兰泠会把小柳儿关起来。
或许她也听到了些风声,但没有坐实,特意想来诈我一诈,也未可知。
吴登科家的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立了起来,不敢不坐,也不敢坐实了,只压了个边儿,垂着脸孔道:“小姐,奴婢夫妻二人都是本分人,小柳那孩子虽然被我们两口子养得娇惯了些,但绝对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啊!”
我心里十分赞同她这句话。
瞧她那女儿眼高于顶,行事浮躁,说话混乱的模样,要是真的有什么坏心眼儿,我还要刮目相看,赞她一句道行深厚,常人之所不及呢!
我又笑道:“吴姐姐既然是个明白人,回家等着就是了,来我面前求什么?”
吴登科家的被我噎得一愣。
“是......是因为奴婢的女儿在小姐面前言行无状,所以奴婢才......”
吴登科家的支支吾吾。
“哦!”
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你说得也对,也不对。而且小柳儿吵着在我屋子里丢了簪子,说得我那屋子里跟个贼窝似的。我得把那簪子找出来,要不我的面子往哪搁啊?吴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接着我莞尔一笑,道:“要是找不到那簪子,我自然要细细的问问她,是个什么样的簪子,吩咐人到东大街,打一支新的还给她,才算她平日里不枉叫我一声”小姐“嘛!”
吴登科家的眼前一黑。
问簪子是假,问簪子的来路才是真。
想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又有哪些话即将从她闺女儿的口里出,再从我耳入,不禁膝盖一软,跪倒在我面前。
我笑着望了望她,仍旧是刚才的那副说辞:“吴姐姐,这是做什么?又不是年,又不是节的,行这么大礼!”
吴登科家的垂着头。
“小姐,这都是奴婢的错!”吴登科家的哭泣着道:“是奴婢贪财,才惹出了这些事来!”
我挑了挑眉毛。
这话就值得思量了!
她的意思是,她并不是无意中把话透露给了女儿,而是故意为之?
我望着伏在地上的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我原以为她们母女二人是被人利用,万万没想到,是吴登科家的利用了自己的女儿。
我暗抚袖口冷笑道:“也是,吴姐姐您是办老了事儿的,怎么会看不出这些小伎俩!为了这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今儿我还真是长了见识了!”
吴登科家的磕着头道:“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以为这不过是小事,谁能查得到第一个是谁说的,所以才......没想到小柳这孩子这么......总之,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蠢到这个地步,自己跳出来给自己惹事是吧?
我用手抚摸着茶杯,问道:“吴姐姐这话也说不通,您玲珑剔透玻璃球儿似的人,会为这点银子冒这么大风险?”
吴登科家的瞪着鼓鼓的眼球望着我道:
“是小姐您院子里的宋妈妈,是她带奴婢去的,她说冯妈妈整日里无聊,想寻个人说说话儿,奴婢男人在外院当差,所以奴婢不能留在内院,想着不过说说话儿就能赚钱,奴婢就......”
说话就能挣钱?
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那我也不用费力管家了,只成日里坐在那说话就是了!
我挑起眼皮望了她一眼,问道:“那你们平日里说话儿,是三个人在一处,还是......?”
“是......是只有奴婢和冯氏两人......”
我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把中间的牵线人扔开,这倒是不寻常。
“这不是奴婢和冯氏要求的!”吴登科家的见我没说话,又忙忙的解释:“是宋妈妈说,小姐您不让院子里的人和夫人院子里的人多亲近,她不敢违背您的命令。而且......”
我挑了挑眉毛,问道:“而且什么?”
吴登科家的举起袖子擦了擦汗,道:“而且我们三人一起说了几次话,宋妈妈她......根本没有听懂冯氏的意思,还嫌冯氏没意思,就不来了......”
我不禁失笑。
原来是因为宋妈妈脑子不灵光,所以冯氏才会又选了这个吴登科家的,来替她办事。
我讽刺的一笑,道:”那还多亏了吴姐姐您,是个一点就透的!“
吴登科家的连连拭汗,口称不敢。
我朝她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我还要问问,做得准了,就会把小柳儿放了。以后我不想瞧见你们娘俩在内宅走动,也不想听见哪件内宅的事,再和你们家的人沾上边儿。”
吴登科是外院账房里的总管事,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的妻儿,我不能随便处置,只好这样将她们赶出去,就已经算是十分严厉的处置。
吴登科家的连连磕头,却再没了哭音,显见是看出了我的顾虑。
“还有,这件事我还要深查,要是在这中间,有人......”
吴登科家的忙保证:“小姐您放心,我嘴严得很。”
我点了点桌面,笑道:“吴姐姐你,我自然是放心得过,可小柳还是个孩子,难免......说起来小柳儿平日里都去外院住,这几天要呆在我这里,自然是缺衣少穿的,你回家收拾些,一会送到第三进院子里去,你们母女也好说说话。”
吴登科家的忙应了。
待到我回了屋子,兰泠已经候在屋子里面,她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我们两个倒是一齐开了口,碰到了一处去。
我就向她道:“你先说给我听!”
兰泠点了点头,道:“奴婢问了好几个小丫鬟,都说从前小柳儿就喜欢说些东加长西家短的,但没有这一个月来说得更勤,说得更新就是了。还有小柳儿,奴婢又去问了她一次,她一口咬定,这些话都是她娘平日里,跟她闲磕牙的时候说得,还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不关偷她簪子的人,反倒把她关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感叹,这个当娘的,也真够狠心的,连自己女儿的这点爱好都能拿来算计。
“那簪子找到了吗?”
兰泠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柄赤金芍药花的簪子出来,道:“簪子确实是百香,就是另外一个小丫鬟偷的,她说她是因为小柳总是暗地里骂她娘是娼妇,气愤不过,所以才偷了她的簪子。”
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随口一问,道:“她娘是谁啊?”
兰泠讪讪答道:“是蔡三家的寡妇。”
见我露出迷茫之色,兰泠忙添了一句:“就是翠儿的娘!”
我这才恍然大悟!
不想那个小丫头竟然是翠儿的姐妹!
仔细一想,两人眉眼之间,倒真有几分相似。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犯了偷盗的错,尤其偷的还是贵重物品,自然不可能丝毫处罚都没有,就轻飘飘的把这件事揭过去。
“奴婢已经把她和她姐姐关在一起了,等到这件事过去了,再行处置。“
我点了点头。
虽然兰泠的处置算不上最好,但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妥当了。
我又将刚才吴登科家的跟我说的话,删删减减,挑出要紧的筋骨来,向兰泠讲了。
兰泠面上就流露出几分忧愁的神色来,坐在炕角的脚踏子上,支着下颌问我:“那您说,这件事还查不查了啊?”
“查!”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当然要查!事事都这么糊弄过去,那还成个体统?”
“可是......”
我知道兰泠的顾虑是什么。
像宋妈妈那样糊涂的人,如今都被我当成心腹派了出去,可见如今我院子里有多缺人。这一样一深究下去,不止是这件蛊惑家义的事,平日里,底下多少阴私的勾当都要被翻腾出来。
到时别管是大王八,还是小虾米,但凡沾过点荤腥,都难以保全。
无人可用,那将会使我的院子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就好比一件衣裳,虽然已经千疮百孔了,但终究聊胜于无。
我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一边品,一边思索,竟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对策,随口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不想,兰泠还真的有话想说。
“奴婢觉得,宋妈妈虽然拿了冯妈妈的钱,却未必真正知道冯妈妈想要干什么,甚至还可能受到了哄骗。如果这个时候把宋妈妈抓回来,一是外院灵堂上没了人管事,二是难免打草惊蛇,弄得人心惶惶的,更办不好事。”
我点了点头,觉得这正是我心中所想,聚精会神的听兰泠下面的话。
“奴婢平日里听从小姐您的教导,觉得想要办成一件事,最重要的,是要分清主次。只有分清了主次,最重要的部分才不会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