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时杜妈妈绿寇陪着黄郎中在帐子外面对着我回话。黄郎中深深一揖,我忙起身福了福。
“先生,我家祖母病情如何?”
“请小姐放心,太夫人吐血只是因为急怒攻心,并不要紧,只是日后沉心静气,过些清静日子才好。”
“那我家姨娘如何?”我瞧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坐在我身边的陈姨娘。
“如夫人......”饶是黄郎中这样善于直言的人都要沉思才能开口,可想而知陈姨娘的情况。
“先生但说无妨,我们都知晓了情况才好应对!”
“恕小生直言,姨娘生产只怕万分危险!”黄郎中顿了顿接着道:“姨娘所食丸药虽与胎儿无碍,但却损伤了母体。如今胎像不稳,恐有早产之兆。即便如夫人可母子平安,但恐怕产子之后也会精神一日差似一日,难以抚恤幼子。”
言下之意,最好的情况是母亲平安但陈姨娘的身体会越来越差,最差的情况就是母子二人都保不住。
自古以来妇人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陈姨娘又这样折腾,生产不顺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先生可有什么法子保她母子二人?”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黄郎中略有惋惜的摇了摇头。
“绿寇,送先生出去。这么晚还劳烦先生跑上一趟,小女不甚感激,带先生去偏厅里喝杯茶吧!”
黄郎中朝我遥遥拱了拱手,被杜妈妈和绿寇送了出去。
“小姐!”黄郎中前脚刚出了门,后脚陈姨娘就哭哭啼啼的跪在了我脚前的一片地上:“求您救我!”
我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了她起身,将她安置在了床上:“姨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如何能救姨娘?刚才郎中的话您也听见了,这孩儿能不能生下来可全看姨娘如何!要按我的看法,这孩子还在腹中,姨娘就有一份保障,从前的事也大可不必再提,等到姨娘顺顺利利的把孩儿生了下来,没准祖母瞧着一欢喜也就既往不咎了。可若是姨娘再这样神神叨叨,疑神疑鬼下去,一旦有一天保不出这孩子,只怕祖母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
陈姨娘听了我的话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也不点破,让丫鬟们将我的铺盖搬到了陈姨娘耳室的炕上,白天里去那屋听管事妈妈们回话,三餐并晚上都在这边看着陈姨娘和祖母。不过三天,祖母的病已经有了大起色,几次三番的催我搬回正屋去住,因和姨娘混住确实不合规矩,次日我便仍旧回祖母正屋后面的碧纱橱里歇息。
“我明天要去一趟铺子里,想借祖母您的车马用用。”趁着晚上过来吃饭的功夫,我和祖母说了明天要外出的事。
“明儿才十号,你不是月半才去查帐的吗?”不过才几天,祖母就瘦了一大圈,连眼睛都有些凸凹下去,好在气色尚可。
“因最近事多,就想出去转转。”我抿着嘴笑了笑,一副小女儿的情态。
前儿晚上绿寇带着她娘在落钥前来了我屋里,将周瑞打听到檀香的情况告诉了我。
那檀香原本也是有父有母有兄有弟之人,因她到了年纪,便将她接了家去。没有用府里配人,领了五两银子的添妆钱。但她家里兄弟多,又眼看都是要娶媳妇的年纪,恰巧这檀香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她父母就动了些歪心思,将她用五十两的价钱卖了给一个马帮的二把手做三房。不想前脚檀香刚嫁了出去,后脚她们家就起了大火,一家人除了这个嫁出去的闺女全都被活活的烧死,连个尸体都收不了。这檀香跟了那马帮匪徒不到两年的功夫,这男人先是死了正房,后有死了二房,单剩下她这么一个夫人,索性就将她扶了正,只盼着她能为他们家添丁进口。结果没想到这边檀香刚有了喜讯,那边就传来了她男人贩马的时候被人杀了的消息。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家无依无靠,一开始还有那男人从前的兄弟接济些银钱,可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过的又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只过了一年,就再也没有人愿意照料她们母子。
天下哪有那不疼儿女的母亲。檀香为了养活她们母子,只得四处做工。到底是在大家子里做过奴婢的,大体的规矩都是懂得的,她就去了城东王家做老妈子,专管着服侍她们家老太太烧香拜佛的差事。后来也不知怎的,那王家太太听说了她命硬,先是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后来连自己的男人都给方死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她,只给了她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因有了这个名声,再没人家愿意留着她用,她又有个孩子要养,总不能母子俩一起等着饿死,她就经常的绣些香囊手帕子佛经佛像的出去卖,晚上带着孩子住在城隍庙里,勉强的混上一口饭吃。
后来不知怎的这檀香就富了起来,搬到了南城一座小房子里,连绣活也不卖了,整日里安心在家带孩子,只偶尔的去跟邻居家一位同样孤身带着三个孩子过活的妇人串串门子。
一听南城,再有孤身带着三个孩子,我就心下一动,怀疑是那人,多嘴问了一句那地方在哪。
周婆子当时颇带几分不屑的道:“还能在哪?就是那斜四胡同呗。”
我当即心下了然,果然就是她。
南城斜四胡同大多住着些被富商或达官贵人私下里奉养着的娼妓优伶之辈。这些男人或是畏惧家族长辈或妻子岳家的势力,不敢将外室带回家去;或是心疼这些沦落风尘却姿态娇柔的女子,宁愿金屋藏娇也不愿意她们回去受那份晨昏定省的苦,所以将她们悄悄的养在这里。
而我的父亲,同样购置了一处四进四出的宅子,将她心爱的女人莫姨娘和三个庶子安置在了这条街里。
檀香就像是一块探路石,既然人家已经诚挚的提出了邀请,我怎么能缩头缩尾的不赴约呢?
祖母皱着眉头的模样显然是不赞成我出去的。
她的想法我能理解。一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一个姑娘家出去难免危险些,祖母不放心是有的。二是这屋里老的老怀孕的怀孕,一下子两个孕妇在家里,祖母又有些精神不济,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就都交到了我手上,这会子我出去了,若是家里有个急事岂不是无人照应?
“我身边有个叫绿寇的丫头,您也是知道的。这丫鬟又聪明做事又谨慎,到时我出去了,把她留在您这里,帮着杜妈妈管管事,我只去去就回来,您看可好?”
“那你身边不就缺了人,不如过几天家里太平些了再出去!”祖母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
只是这次就已经出了人命,再拖下去,不知道那位莫姨娘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我身边的兰泠也是极好的,我再带上您的宋妈妈并我屋子里的几个,也算是齐整的!”
“可是......”祖母见我态度坚持,不好直接回绝,但仍旧是不断的找着说辞推脱。
“祖母~”我像从前一样依靠在祖母身上撒娇儿,扯着她的袖子央求:“您就让我去吧!孙女儿好久都没有出去过了!”
“是啊!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了,不如让小姐出去散散心。”陈姨娘也在一边替我劝说祖母。
自从我上次警告了陈姨娘后,她变得乖巧了许多,不合规矩的话一句不多说,不合礼仪的路一步不多走,每日里不是在丫鬟仆妇的陪伴下在院子就是在屋子里按大夫的嘱咐喝药。
我对陈姨娘的这种转变十分满意,连带着对未出世的弟妹都多了几分喜爱。
“那你可要多带几个妈妈,还有去完了铺子不要四处乱转,早早的回来,还有......”祖母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无非是嘱咐我要注意安全,早些回家的话。
我忙笑着一一应是,祖母仍不安心,一连嘱咐我好几句明天走之前一定要来告诉她,回来了也要先来她这请安。
“老太太记性不大好了,有时一句话要翻来覆去的说上好几遍!”杜妈妈笑着送我出来,略带歉意的向我解释。
自己的祖母,我还能怪罪怎的?
我笑着拍了拍杜妈妈的手:“多有劳烦妈妈了!祖母还要靠妈妈照顾。”
只这样一句杜妈妈就红了眼圈,慌忙的用袖子擦眼睛,嘟囔着道:“小姐说的哪里的话!原本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该做的!”
我笑着从袖子里抽了手帕子出来递给杜妈妈,半揽着她的肩膀道:“妈妈快别这样!一会你红着眼睛回去祖母要以为我欺负了你,找我算账事小,不让我出门事大,我今儿可算是白跑了这么一趟!”
听了我的话,杜妈妈破涕为笑,接了我的帕子擦了一把脸,复又回去当差去了。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穿了一件大红白海棠对襟立领羽纱褙子,下面系了一条月白挑线综裙,头上挽着牡丹髻,戴了赤金发箍并耳环项圈去了祖母屋里请安。
正赶上祖母和陈姨娘围着圆桌用早饭,见我打扮的艳丽,两人都是眼前一亮,陈姨娘眼带艳羡的道:“小姐这身衣裳真是流光溢彩!”
“怎么穿的这样招摇?”
祖母不像陈姨娘单纯抱着欣赏的眼光看,拧着眉头撇着嘴看我的装束。
祖母是怕我穿着华贵,出去不安全。
可是我要的就是这份雍容大气,才压得住那人静似的莫姨娘!
“到底是去查账的,不好穿的太素净,显得孩子气!”我自顾自的笑了笑,接了红裳奉上的茶。
祖母沉吟半晌,终究默许了我这身衣裳,放了我出门。
时辰尚早,路上行人不多,来往的车倒是有几辆,但大多也都是像我们一样行色匆匆,再没有走马观花的。
“小姐,后面有人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咱们。”坐在后面小车上的兰芷小跑着上前来告诉我:“长生哥说那人跟了咱们三条街了,不像是顺路的!”
赵长生是祖母院子里赵妈妈的儿子,赵妈妈替祖母管着车马,她丈夫和儿子都是府里的车夫。
和我同坐一辆车的宋妈妈和兰泠都心生警惕,坐的靠我更近,好像会有人突然从天而降来对我不利似的。
我不禁好笑,朝外头问道:“这离铺子还有多远?”
兰芷涩然,支吾半天都没有答出来,茫然的看了四周一圈,咬了咬嘴唇道:“奴婢不知!”
我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带兰芷出来,她哪里知道我的茶馆大门朝哪开?
这次出门把绿寇留在了祖母那里帮着杜妈妈管事,带了兰泠兰芷并四个粗使妈妈和宋妈妈一道出来。因人多,就乘了两辆马车,我和兰泠宋妈妈在前,其他人在后。
“离铺子还有东三,东二两条街!”宋妈妈说道:“只在一刻钟就能到了!”
我笑着朝宋妈妈点了点头,回身吩咐兰芷:“你去跟赵老三说,让他快点,再回去跟长生也说一声!”
前车快了,后车自然也会跟着加速。
“是!”兰芷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
果然下车的时候远远的瞧见有两人两骑在胡同口,远远的竟瞧不清相貌,依稀是少年的模样。
“小姐,您这么早就过来了!”孙掌柜的老婆笑逐言开的带着一众婆子迎了出来,引着我从后门一路进了位处后院的客房。肖掌柜和孙掌柜早已等在了那里,桌子上也已经摆好了账册。
有肖掌柜这么个精明人在,早就把账目做的平的不能再平,就是瞧了也是瞧不出什么来的!
我装模作样的翻了几页,拨了几下算盘就“咦”了一声。
屋里都人都向我瞧了过来。
“除了肖掌柜的,其余人都出去吧!”
除了肖掌柜,众人都依次出了门。
“你去给我准备一辆轻便的车,再借几个暗卫给我,我要去莫姨娘那里!”
莫姨娘一直被祁王监视着,连说她住在哪里的必要都没有。而这茶铺不仅是祁王一个信息点,更是他藏匿谋臣暗卫甚至死士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