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寇见我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了,等着她娘进来传话出去。
白天里忙碌,晚上自然睡得香甜,我觉得我几乎是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一直到耳边传来一阵一阵丫鬟叫我起床聒噪的声音我才勉强的睁开眼来。
好半天眼前都是模糊的一片,我揉了揉眼睛,带着睡腔问道:“怎么了?”
就是我瞎都能发现周围黑乎乎的一片,天尚未亮。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丫鬟们是绝不会这么早把我叫起来的。
“小姐,不好了!”此刻绿寇移了灯过来我才发现她面如死灰,眉带担忧。
我马上想到了今天刚刚在院子里搜出了一具女尸的母亲那里。
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睡意全无,出了一身冷汗,捉着绿寇的手问:“出了什么事?”
“荷香她奶奶没了,昨天被接回了家去,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是刚才老太太那边灯火通明,杜妈妈带了两个小丫鬟出了门去。”
荷香就是我安插在祖母院子里的那个线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
这个时辰杜妈妈居然会出门去,多半是祖母或陈姨娘的身体有了什么不妥当,才会半夜开了大门去找郎中。
既然已经去找了郎中,我早一刻晚一刻赶过去只怕也差不了许多。祖母是个要强的人,那边住着的又是父亲的姨娘,不论是哪个不舒坦,于情于理我慌张赶过去瞧见了,都难免让人心中不快,谁又愿意自己蓬头垢面的见人呢?
“服侍我梳洗吧!”我叹了一口气,掀了自己的被子下床。
兰泠已经预备了热水在外面候着,见我一起床忙带着小丫鬟上来给我洗手净面,服侍我进屏风换衣裳。
往身上套褙子的时候我悄悄的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这样的日子多早晚才完!”兰泠一边帮我系腋下的带子一边低声抱怨:“见天里提心吊胆的,连个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想想那些送到薛府后被薛大小姐悉数收下的礼物,我不禁抿了嘴笑,这样的日子,只怕不用再过多久了!
果然陈姨娘那边一如绿寇所说,上上下下都亮着灯,院子里却并没有来来往往的仆妇,站在门边揉着眼睛的小丫鬟见我过来,忙朝里面通传:“小姐过来了!”
外边陈姨娘的床上空无一人,屋子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我心里一沉,看来出事的是祖母了。
“快走!”我忙加快了脚步往后边的暖阁里去。
果然后暖阁里站的满满的都是人,床前一个青衣大肚妇人跪在床前掩面垂泪,红裳也不在屋里,只一干二等丫鬟并小丫鬟们站在床前守着,祖母带过来的几个妈妈更是远远的站在门口,见我进门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挪着,生怕惹了事情上身。
怎么祖母屋子里头平素看起来严整的很,一遇事就都乱了套呢!
“还不快把姨娘扶起来!”我低声呵斥了里面的丫鬟几句,指着外面的妈妈们问道:“她们年纪小没见识,你们也没见识不成?祖母留着你们不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用,你们反倒做张做乔起来,倒了油瓶子不扶全挂子的行头都搁在嘴皮子上,我瞧着有你们倒还不如没你们,咱们越性的只等着祖母清醒过来了回上一回才是,看看是丢了我这个没出门子的小姐的脸还是舍了你们三四辈子的老脸!”
妈妈们见我生气原就有些慌张,此刻见我说出这样仔细论道德话来,不免更慌了神,忙着跪下求饶道:“小姐您原是知道我们的,我们并不曾偷懒,只是跟了老太太一辈子了,眼见老祖宗身子骨愈发不好,心里惶恐,所以才想要进屋瞧上一瞧。可我们原本就是外院行走的,老祖宗这屋里头的东西金贵,我们粗手笨脚的生怕碰坏了,所以才等着各位姑娘给我们分配差事呢!”
“你们也不用拿好话哄我,我还不知道你们!”我朝着几位妈妈冷笑道:“你们瞧着姨娘是个素性娇弱的大肚子妇人,祖母这几日又有些不舒坦,我是个抹不开面子的小姐,就愈发的作威作福起来了!你们这会子在我面前装乖,一会又去外头满嘴里胡噙!”
各位妈妈听了我的话忙都低头道:“我们并不敢啊!”
“知道不敢就好,我不想听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这屋里头的事。”我慢慢的扫视了诸位妈妈一眼:“若是听见了一个字,我可......”
“小姐您放心!我们绝不会出去乱说的!”为首的那个是祖母厨房里的林妈妈,向来是个踩低拜高,爱道人是非的。
“那还不出去干活?”我学着祖母的模样挑了挑眉,果然神色分外严肃。妈妈们忙都唯唯诺诺的应是,按次静默的退出了门去。
打发完了那群油嘴滑舌的妈妈,我穿过丫鬟们到了陈姨娘跟前。眼见她艰难的挺着大肚子坐在小杌子上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我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正服侍在她身边的周百木家的道:“这也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问题,你扶着姨娘回去歇着吧!要是姨娘也病倒了,我可真是照应不过来了!一会杜妈妈带着郎中过来,你们见了难免不方便,竖上屏风挡一挡!”
“不如放了外间的纱帐,姨娘晚间常出虚汗,那屏风太闷了些!”周百木家的蹲身行礼道。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我朝她点了点头,吩咐屋里的丫鬟:“服侍的姨娘的也退出去吧!这里用不上这么多人!”
越多人呼吸,屋子里的空气越污浊,加上这后暖阁处于屋子最里面,连丝风都没有,愈发显得气闷。祖母上次昏倒就是因为怒极攻心,这次多半是因为连日的劳累和焦虑,让老人家的身子更弱上了几分。
撩了帐子瞧了瞧平躺着的祖母,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血色,但是神态却十分安详。
“去把斜对面的窗子打开!”我指了指在祖母床后一角屏风旁的窗户:“这屋子里太闷了些!”又指了尚还往外冒着缕缕香烟的熏炉道:“把这个也给我熄了!”
一个穿着红色纱比甲的丫鬟应声去细心的开了插销支了窗户。
“红裳姑娘呢?”我将祖母床边的帐子别到了床边悬着的银钩里。
“姐姐见杜妈妈好长时间不回来,去迎妈妈了!”那个穿红的小丫鬟板着脸回我的话。
这个丫头也真是的!平常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到事情关头就慌了手脚!这样的事派谁去不行,巴巴的自己跑过去,居然放心把祖母托付给陈姨娘!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用巾帕蘸着温水给祖母擦了手脸,一边和她问话。
“奴婢叫荷红!”小丫鬟仍旧一副十分严肃的模样。
我瞧着她小大人的模样不禁抿了嘴笑,年纪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正准备再逗她说几句话,外面隐隐的传来脚步声,门帘子一翻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童声童语的道:“小姐,周家嫂子让我跟您说,杜妈妈带着黄先生过来了!”
周家嫂子就是周百木家的,她从做丫鬟起就是个稳妥人,如今成了亲,做起事来愈发老练。
“我知道了!”将手里的巾帕交给了荷红,我带着兰泠绿寇转身进了屏风后面。
杜妈妈在前,红裳在后,中间夹着黄郎中,三个人匆匆忙忙的进了屋子,黄郎中把了一回脉,又掀开帐子瞧了一回面色,直言问道:“老祖宗可是受了什么惊吓?”
“您也是知道的,今日我们家老爷的小星的肚子有些不安稳,恰巧夫人又不舒服病倒了,我们家老夫人只好亲自照料。这奶奶疼孙孙格辈的亲,我们家子嗣又单薄了些,老夫人就对陈姨娘这一胎格外上心,难免夜里多起来几次去瞧瞧姨娘睡得安生不安生。今晚起来的时候老太太就说有些眼花,才走到屋门口就被那门槛子绊了一跤,接着......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原来祖母是这样晕倒的!
每夜都要起来看上几次,看来祖母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十分在意和期盼着这个孩子的。
有的时候不说出来,恰恰是一种在乎的表现;不特别的关注,往往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杨家老祖宗是得了痰迷之症,不要紧的!”黄先生低着头蹲在地上在他的箱子里头翻腾着,不知道要找出什么东西来,十分专心致志的模样。
“那请先生随我来写方子吧!”杜妈妈笑着请黄郎中随她移步厅堂。
“啊?”黄郎中疑惑的抬起了头:“老祖宗的病不需用药,只针灸一二便可!”
我不懂脉象,但不过五针下去,祖母果然悠悠转醒,杜妈妈忙朝黄郎中道谢:“先生果然妙手回春!”
黄郎中好像被杜妈妈的这句“妙手回春”吓到了,红着脸连连摇手道:“哪里哪里!在下医术浅薄的很!只是老祖宗以后要安心静养才是,切勿动气,也不要过度操劳,以免此症再犯!”
虽然话说起来简单,可要是做起来简直比登天还难!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谁又能做到既不动气也不操劳呢?不过是一句空话,一个愿景罢了!
杜妈妈笑着连连点头,送了黄郎中出门。红裳见祖母要起身,上前去扶了她起身。
“啊!”
突的传来红裳的一声惊呼。
被弯着腰的红裳挡着,我瞧不见具体的情形。
“血......血啊!”
三步并两步的从屏风里出来,我一把将其余的小丫鬟们推开,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穿着雪白中衣靠在床头的祖母唇上还带着一丝血色,红裳捧着一块沾了血块的帕子忍不住哭出了声。
祖母居然吐了血!
此刻耳边传来的哭泣声格外刺耳。
哭哭哭!就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
“你快去把黄先生叫回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声调有些严厉的过了分。
原本合着眼睛靠着床柱的祖母挣扎着阻止我,还没待开口就一连咳了好几声。
我忙帮缓缓的帮祖母顺着气,安她的心道:“您快安心歇着,就是请回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多给些银钱就是了,您只当是安安我的心罢!”
祖母刚合上眼睛复又睁开,殷切的看着我向外间指了指,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我抿着嘴笑了笑,吩咐丫鬟端一杯温水进来,取了挂在床头的纱褂披在祖母肩头:“您只管放心的歇着,这点事孙女儿还是办得妥的。姨娘一个大着肚子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让丫鬟们服侍她回去歇了。您不放心我这就去瞧瞧!”
祖母面上的神色稍安,半阖着眼睛拍了拍我的手。
到了这个时候祖母还是这样惦记着这个孩子,是因为对儿子儿媳彻底失了望,所以想从孙子上重新开始吗?祖母对这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这样寄予厚望,如果生出来是个女孩又该如何?即便是个男孩,如果我教养不得当,又当如何呢?
见祖母昏昏欲睡,好似神游天外的样子,我从荷红手里接过了那杯温水搁在祖母床头,朝屋里的丫鬟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们用心照料祖母,出了暖阁。
“小姐,老太太可还好?”一出暖阁,正瞧见陈姨娘被周百木家的扶着摇摇欲坠的倚着多宝阁痴痴的望着内室,一见我出来忙眼圈含泪的迎了上来,扯着我的袖子苦苦追问:“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吧?”
窗户边的灯光一闪而过,有杜妈妈恭敬的和黄郎中寒暄的声音。
我朝陈姨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目带警告的瞧了她一眼,和周百木家的一左一右的扶了陈姨娘回内室坐着。
“你去跟杜妈妈说,等黄郎中瞧过祖母后到我面前来说话!”
绿寇忙应了,出了帐子在外面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