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再加一个丫鬟才是!”肖掌柜笑了笑,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问我要去做什么,移了摆在墙角的君子兰,使劲一推,墙上的机关开合,出了一道暗门来,径直沿着楼梯出了门去。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梳着双髻,鬓边各别着两朵粉色珠花,身上穿着一袭粉色纱衣,年纪十五六岁的美人跟在肖掌柜身后进了门。
“小姐,这是盈袖姑娘,此次就让她随您一道去吧!”肖掌柜笑容可掬的向我介绍眼前低眉顺眼的丫鬟:“她武艺高强。寻常十个大汉都难以近身,定能护得小姐周全。”
“见过小姐!”女子莲步轻移,上前低身行礼,一管嗓音低回里带着婉转,颇有几分韵味。
“姑娘请起!你我一样的人!”我忙低身施了一礼,将她扶了起来。
皮肤并不白皙,但剑眉英目,风姿飒爽,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爽朗风骨。
盈袖朝我眨着眼睛一笑,很有几分俏皮活泼。
“另外六个暗卫在外面车外边候着,您一会直接从那暗门下去就能瞧见!”肖掌柜笑着指了指直接通往后院的那道壁门。
“请肖掌柜的把铺子开张以来的账册条目都搬进这屋里来,再把我的婢女兰泠叫进来。”
肖掌柜的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不一会兰泠并送妈妈我带来的粗使婆子并铺子里的几位妈妈一齐抱了十几摞蓝皮账本进来,满满当当的搁了一桌子,我说了一句只留兰泠伺候笔墨茶水,其他人都出去就行了之后将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子。
跟兰泠说明了我的行踪,嘱咐她千万要拦住宋妈妈一干人等,不要让她们发觉我不在屋里后,我带着盈袖出了门。
一匹快马拉着一辆素帷平顶马车,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南城。路上那盈袖从不曾像其他不经常出门的小女孩一样掀了帘子瞧东瞧西,反而好像对我格外感兴趣,抓着我一直问些生活起居,来往交际的闲话。一直到了南城斜四胡同门口,盈袖似乎还不尽兴,仍旧拉着我直问:“小姐平素在家可曾绣花?”
下了马车,我朝着盈袖指了指大门,客气的笑道:“劳烦姑娘上前去帮我叫个门!”
盈袖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现在我是主子她是仆人,万万没有我去叫门的道理,直接撩了裙子大步流星的上前去,也不用那门环叩门,只用手掌直接拍着门板,将门敲得“乓乓”直响!
一个圆脸肥胖的妈妈应了门,竟然也不问我们是谁,笑容满面的迎了我们进门道:“大小姐您来了!”
我心里骂了一句,还真是场鸿门宴啊!
进了院子,盈袖突的沉稳起来,低头敛目一步不错的跟在我身后,谨守一个丫鬟的本分,我不由的朝身后的盈袖投去一个歉意的笑容。
盈袖抬头向我一笑,颇有几分灿烂明媚。
门口一闪,有一个穿着鹅黄的女子从正屋里撩了豆绿色的白莲满绣门帘子袅袅娜娜的迈步出来,三步一扭两步一晃的站在台阶上眺望着。
愈靠近,我愈能明白为何这位莫姨娘能得父亲十年宠爱。
一双细细的柳叶长眉,桃花眼又细又长,樱桃小口一点点,此刻微微的往上翘着,妩媚里带着一丝慵懒,一张细白娟秀的脸庞微微的斜着,映衬的一头青丝如云一样压在头顶。此刻斜斜的倚在门边,玲珑的身段包裹在娇柔的轻纱里,丝毫瞧不出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妇人,小小巧巧的一双金莲上套着一双大红并蒂莲绣鞋,只从裙角露个尖出来,分外惹人怜爱。
比之陈姨娘多了一份端庄大方,比之母亲多了一份柔弱可怜,二者兼具,更让人心旌动摇。
“妾身莫氏,见过大小姐!”好像一截摇摇摆摆的柳枝随风摇摆,轻轻盈盈的下拜,浅浅淡淡的低笑。
若是我是个男人,只怕也要骨头酥了半边。
“姨娘近来可好?”我笑着搀了莫姨娘起身,美人肌肤触手生温,宛如暖玉在手。
“劳小姐惦念,一切都好!”莫姨娘莞尔一笑,脸畔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分外娇俏。
“请小姐进门一叙!”莫姨娘半退一步,浅笑着跟在我身边,顺从里带着亲近:“妾身有些好茶想请小姐品上一品!”
请我喝茶?
只怕请我喝茶是假,找我说话才是真!
我笑着颔首,有些为难的看了盈袖一眼。
将她带进去并不合适,可人家也并不是真的丫鬟,怎么好就让她在门口这样站着。
莫姨娘眼珠子一转,看懂了我的为难,笑着唤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巧珠,陪着小姐身边的这位姐姐到你屋里喝杯茶去!”
一个十五六岁穿着清丽的丫鬟应声而出,笑着挽了盈袖的手臂道:“姐姐喜欢喝什么茶?”
盈袖焦急的望向了我,指了指自己腰间一条银光闪闪的带子。
在来的路上马车里,盈袖告诉我她的腰带实际上是一柄软剑。这剑是如何被锻造,又如何名贵,被何人送给她师傅,又何时被她师傅转赠给心爱的徒弟也就是她,都被她生动的娓娓道来。说到兴奋出,盈袖还亲自解下腰间佩剑向我展示了一回。
此刻指剑,盈袖意在告诉我,她来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如果离我远了,她也难以照应。
可是我向铺子里借暗卫并不是为了防这位美姨娘,而是为了防早上尾随我的那歹人。要说把盈袖带进屋里来让她听我们家的这些龌龊事,我也是不愿的。
我的心里也是坚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的!
我朝着盈袖摇了摇头,示意她我不要紧的。
可是盈袖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冷着脸挣脱了那丫鬟的手走上前来似是要对我说什么。
想到刚才车上盈袖那略带冒失的语气,我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合体的话来惹得莫姨娘生疑,忙在她开口前道:“你不要担心,且跟着这位姑娘去歇歇,需要我自然会叫你!”
诧异之色从她面上一滑而过,接着她尴尬的笑了笑,却仍旧从自己腰间扯了个香包塞到了我手里。
她刚才告诉过我,这叫“五香散”又叫“沸骨散”,只要将它洒到对方身上,除非那人一点也不闻到,否则就会全身酸软,头晕目眩,就是武林高手,没有半个时辰也是绝对缓不过来的。
我朝她感激一笑,将那香囊拢在袖里,拍了拍她的手。
“小姐果然向传闻中一样宽厚异常!”莫姨娘用帕子掩着嘴笑,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在我和盈袖身上来回打转。
我摸了一把袖子上繁复的海棠花绣样,笑着回了一句:“姨娘谬赞了!”被莫姨娘扶着进了正屋。
寻常人招待生人,大多客厅奉茶,即便是亲近的通家之好。也止步于内室的大炕。这位莫姨娘却奇怪的很,径直一路的引着我往内室走,一直到了床前才停了脚步。
“没眼色的小蹄子,还不给小姐搬把椅子过来!”莫姨娘低声的训斥着站在她身后的丫鬟们,红菱似的嘴唇一抿,柳眉微颦,哪里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倒比那病西子还要娇上三分。
可看丫鬟们噤若寒蝉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有手段的主。
待我落了座,陈姨娘亲手奉了茶,自己只躬着身子在脚踏子上坐了,笑着道:“小姐不瞧瞧床上的人是谁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引我进来竟然是为了瞧床上的人!
难道是......舅舅?
小心翼翼的掀了帐子的一角,只见上面一床大红丹凤朝阳绫緞被,下面却是平平的一截。
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若是舅舅,绝不会身量这样矮小。
放了心将帐子掀开,里面却是一个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大约三四岁的模样,头发稀疏又发黄,像是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女孩儿?
可是按我打听到的消息,莫姨娘一连生了三个,全都是男孩!
我不由的再瞧了那小姑娘一眼。
皮肤蜡黄,睫毛很长,鼻子有些矮塌,既不像舅舅也不像眼前的这位姨娘。而且每年父亲给这位姨娘大把的银钱生活,就是再偏心儿子的母亲,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女儿饿的这样面黄肌瘦,穿着不过五百文一匹的粗布做成的衣裳吧!
我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可是檀香姑娘的孩子?”
莫姨娘抿着嘴笑了起来:“小姐果然像荷叶姑娘所说聪慧异常,常人难及!”
原来这孩子真的是檀香的那个孤儿!而祖母院子里的二等丫鬟荷叶居然是莫姨娘的内线!
我以为我已经把祖母的院子封锁成了铁桶,可是这位莫姨娘一样打听到了我今天要来拜访的消息,甚至还早早的做好了准备!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根本不知道这个荷叶是如何把消息带出来的!
“小姐莫慌!”莫姨娘见床上躺着的孩子嘤咛一声似是要醒过来,忙轻柔的拍了拍,细心的将帐子放了下来,请我移步到外间炕上说话,给我续了一杯茶后再次开口道:“若不是我的人多,在小姐治下也是不可能把消息带出来的。说来惭愧,各处各院,唯有小姐的院子是油泼不进火烧不透,无论如何都没有人敢应下这差事,我出的价格足够再别的院子里买下十个人!那时候我就知道小姐是个极少见的聪明人,就是个寻常男子也比不上的,才起了这结交之意。如今是小姐刚刚接手治家,自然是千头万绪,没有时间理会我的这些人。若是哪天小姐想起来,自然是要清理门户的。妾身是个胆子针眼大的人,不敢冒犯小姐的威严,也怕丢了妾身的颜面,一会就将那人名誊了出来,要罚要撵任小姐处置!“
若不是我们立场不同,我真要为这位姨娘拍手!
这样的巧舌如簧,比起正经当家的主子奶奶也不差什么!难怪舅舅要喜欢,连我也要喜欢上这位外柔内刚进退有度的妙人儿了!
这段话外头尊敬,里边儿却带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先是告诉我她的实力,让我对她心有忌惮,接着话锋一转又夸赞我治家有方,不免又让听者得意洋洋里带着几分舒坦。最后卑躬屈膝的示弱里又带几分要强,特意将自己的底牌亮给你看,表达自己的诚意,可谁知道她又有没有玩那图穷匕见的把戏?一番话有松有驰的话说下来,不禁没有惹恼对方,反而让我心生敬意!
只是话说的再漂亮,也要看做人做事。显然这位姨娘也是个面甜心苦之辈,要不然何至于是人命如草芥,让这榻上沉睡之童先是丧父,继而又丧了母亲的庇护!
“姨娘口气好大。”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淡淡笑道:“我院子里一等丫鬟的月例不过一两半银子,以下更是不值一提。姨娘是坐着金山银山的人,若是想要我院子里的人,就是一千八百的拿了出来也是不会眨一下眼的。不过是我院子里不过是些调香弄粉的杂事,不值得姨娘上心罢了!只是姨娘也太多事了些,连祖母一个老太太都不放过?更何况要是姨娘自认胆小,那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什么胆小之人,不仅炮制那“转胎丸”害怀着身孕的妇人,还装神作鬼的吓坏我祖母,更有甚者,居然事后怕事情败露,还杀人灭口!”
莫姨娘摇了摇头叹道:“小姐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那‘转胎丸’并非妾身配置,妾身是听闻陈姨娘服用了那丸药后有滑胎之兆才顺水推舟的起了这女鬼吓人的想法。妾身早已育有三子,就是那陈姨娘生下了儿子,不过是四公子,也不见老爷特别喜爱,怎么会越过我儿去?依妾身的愚见,若换做妾身,妾身宁愿生下个女儿,虽是二小姐,却与您年纪相差甚大,再得娇女,老爷必然欢喜,而夫人一向不喜孩子,见是个女儿必然不愿抚养,倒可以趁此机会将孩子留在身边教养,也可趁机母凭女贵,不失为一招妙棋。既然陈姨娘有无身孕,甚是是否产下男丁对妾身都没有半分影响,又有俗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前,妾身如何会冒这个风险去行此事呢?妾身此举的目的,原本就不在于这位姨娘,而是在于老祖宗。老祖宗早就知道了妾身的存在,不过就是碍于妾身出身风尘,所以不愿接纳回家中。妾身此举难免令陈妹妹生出几分波折,老祖宗心疼家中子嗣单薄的同时,未必不会想起也算得上生育有功的妾身,心疼孙子便允了妾身入府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