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说完,我就忙打断了她,求饶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睡!快!你也快去歇了吧!”
兰泠嘴上答应了,仍是不放心。虚坐在床沿儿边,一副等我睡熟才能放心走的样子。
到底白天里累得很了,不一会我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兰泠何时就卧,何时起身。只我一睁眼,兰泠就已经穿戴整齐,捧着昨晚刚刚烘好的衣裳,等着按时叫我起身。
见我醒来,兰泠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小姐您今儿醒的早!”就安排丫鬟们按照往日里的次序,先更衣,然后热水净面,梳头,敷面,又告诉我安排了四个小丫鬟,由兰汐带着,在西翼里服侍家义。
另外,莫姨娘好歹也是二少爷的生母,更何况乳娘还是莫姨娘那边的人,连月例银子都是从莫姨娘房里领。现在人没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跟莫姨娘说一声的。再有,丫鬟们可以从我这院子里凑齐,可我这里却没有教引妈妈。虽然请了巩二媳妇回来,一则人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家义身边却缺不得服侍的人;二则,即便是两个妈妈,也算是分内之事,算不得超额。所以兰泠就自作主张,吩咐了小丫鬟去莫姨娘院子等着,待她起身,就向她回了这件事。
另外今天早上外院传了信进来,说是父亲给吕掌柜写信,言称自己已经到了并州,再有个三五日就可以赶回来,亡妻的丧事,还要多多仰仗吕兄云云。
梳过了头,兰泠从一旁小丫鬟举着的托盘里,拿了荷包香囊,躬着身子帮我系在腰间,笑着道:“奴婢昨儿细细的想了一下,如何处置那些关在厢房里的人。虽然里面二十多个,难保只有翠儿和甘三泉家的是不干净的。可到底灵堂上也缺不得人,他们都是做熟了的,临时去换,恐怕一时也凑不齐手,不如就放了其余的回去继续当差。昨天那一把,她们也知道了小姐您的性情,自然是不敢再做手脚的了。”
我暗暗的叹了一声,聪明是聪明,可惜心肠还是太软了些。
需知有的人是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可也有的人,蹬鼻子上脸,专爱顺杆往上爬的。善心是好,可也不宜滥发滥用。要是被人瞅准了,往往这份善心就会被人利用,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弊端来。
“还有翠儿,虽然她是为了掩盖母亲的丑事,可到底欺瞒于上。按照例则,该罚俸三月,关禁闭一月。奴婢就预备将她关在灵堂后面的柴房里,算是以儆效尤。至于甘氏,家里从无这样的先例,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惩处,就准备先将她关在咱们院子的第三进,西厢房的最里间。西厢是奴婢和绿寇姐姐的住处,最里间是我们平日里做活计的地方,把她关在那儿,既不会有人去打扰了她,她也绝不可能逃脱出来,奴婢以为是算得上妥当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自己扯了扯荷包下面一排湖蓝的穗子,道:“罢了!书上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也就糊涂一会,任你安排就是了!只是那甘氏你要注意,她未必会主动去寻谁,可未必没有人不惦记着她。如果你手里还有那样有闲且妥当的人,还是派一个去与她作伴为妙。”
兰泠面上现了一丝为难,道:“最近家里实在事多,别人又信不过,里里外外得用的人手,都是从咱们院子里调派出去的。像小姐您说的这样的,奴婢一时倒也......”
我理解的朝她点了点头。
灵堂里一拨,家义的院子里一拨,陈姨娘那里还要一拨,这几天我院子里确实空旷的厉害。
笑着拍了拍兰泠的手,我安慰她道:“没事!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人选,咱们一会就去把她借回来!”
“借?”
兰泠疑惑不解的问道:“您要借谁?”
我特意卖关子,笑着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浄顾着和你说话,都误了吃早饭的时候了!快去请二少爷过来,吃了早饭,还要去请安呢!”
兰泠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在我的脸上来回扫了好几眼,都没有瞧出我这葫芦里卖的的是什么药,悻悻的撩了门帘子,请家义进门。
家义请过安后,耷拉着脑袋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我嘱咐了兰汐和桃儿一声,好好照顾二少爷。突然又想起,按理家义是应该出去,跟着吕掌柜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的,可瞧着对面他蜡黄的小脸,萎靡的精神,自然也是去不成的了,可不是该跟吕掌柜那里说一声才是,就又嘱咐兰泠派个人到外院走一趟。
兰泠忙笑吟吟的应了,道:“昨儿黄郎中随身服侍的小童来的时候,是吕掌柜陪着进来的,特意捎了话进来,说二少爷身体不舒服,就不用跟着出来了,只要大少爷陪客就行。”
听了这话,我不禁暗暗感叹,家义这孩子真是运气不佳!
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么一个露脸的好机会,偏偏又赶上了中毒这么一档子事,生生的错过了。
请安过后,我仍旧和家义到东次间,我平日里常坐的炕上吃饭。长条细米白粥,三五样面点,几个甜白瓷盘里分别装着腌黄瓜、冬瓜条、腊蒜、酱黄豆几样小菜,没有一点荤腥在里面。家义吃了几口就不再用了,只握着筷子,挑碗里的米汤。
我瞧了再瞧,终究忍住了训斥他的冲动。
正碰上外面小丫鬟通传,芳柳陪着莫姨娘院子里来的一位老妈妈并一个大丫鬟过来,正候在门廊下,我就吩咐兰泠道:“叫她们进来吧!趁着这会子见见,一会忙起来就没了功夫,要见就得等到晚上!”
大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很少有人会在吃饭的时候,吩咐下人进来交待事情。
但,事有轻重缓急,兰泠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忙点头应了,将给我布菜的碗碟交给了正站在她身后的兰沁,去带了人进来。
见我正吃饭,来的妈妈和丫鬟也都愣了一愣,才上前行礼道:“奴婢是三姨娘派来照顾小少爷的,家里的那口子姓黄。这是姨娘屋子大丫鬟,叫青杏。不想来得不巧,竟打扰了小姐和少爷用早饭,奴婢求小姐恕罪!”
我抿嘴笑了笑。
原以为莫姨娘不过随便打发个人过来,不想来得倒是个极好的,说话行事滴水不漏,进退之间有礼有度。
把家义交给这样的人,我也能稍微宽宽心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添了几分高兴,笑着开口道:“黄妈妈快请起来吧!说起来这分明是我叫你们进来的,怎么还能怨到你们头上去呢!要是这样,我也忒不讲理了些!”
黄妈妈忙陪着笑了一笑,起身退了几步,侍立到一旁不显眼的地方。
我就细细端详了仍旧跪在地上,名唤青杏的丫头。
倒也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儿,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浓春桃枝上的一朵嫩蕊。
我笑着叫她起身,指着她道:“不想这样巧,我屋子里的大丫鬟,第一个字是’绿‘,姨娘屋子里的大丫鬟,第一个字是’青‘。只是兰泠你瞧,这位姐姐,可是要把你和绿寇比下去了!”
青杏站在当地,面上羞得绯红,却没有什么畏缩之色。
兰泠笑着嗔了我一句:“我们是比不过的,那小姐您何不把我们都换了下去,再另寻好的来服侍!”又扯着青杏到了一边,和她嘀咕道:“姐姐别怕,我们小姐就是这个性子,总爱拿我们说笑!”
青杏眨了眨眼腈,笑着道:“那原是姑娘们与小姐的亲厚!”
说笑一回,屋子里气氛轻松了不少,坐在对面的家义面上也多了几分欢悦之色,陪着我又多喝了几勺粥。
待我吃完,自然有小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服侍洗手,我就吩咐兰泠道:“你下去吃饭吧!吃完进来,咱们就去请安。”
兰泠忙笑着应了,回第三进院子吃饭。
我又坐着嘱咐了家义几句,不要劳累,多在床上躺着,想吃什么就跟兰汐说。另外叮嘱了兰汐和桃儿一番,有事不要自作主张,多跟黄妈妈和青杏商量。兰汐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应了下来。桃儿却眼睛一亮,似是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笑意盈盈的道了一声“是”。
商量商量,自然是两相协调了!
要是黄妈妈倚老卖老,兰汐足可以用我这“商量”二字来节制于她。
到底是在我的院子里,自然不可能由个外人做主!
只可惜兰汐耳不明眼不亮,根本没闹清我的意思。只盼着那个桃儿是个精灵的,理解了我一番苦心。
待到兰泠进门,服侍我穿了外面的大衣裳,又系了斗篷。我领着家义一路往祖母院子去,路上正碰见莫姨娘带着丫鬟婆子,并乳娘抱着家诚,浩浩荡荡的一队,也从回廊里往祖母院子方向去。
莫姨娘就缓了几步,站在廊檐下,等我近前了,屈膝向我行了半礼,又比我慢了半步,随着我往前走。
“这个黄氏是妾一直用着的老人儿,小姐您只管放心。还有青杏,妾平素瞧着她,也是个利索妥当的孩子。要是她们有什么不对的,小姐您尽管教训就是!”
先说是自己从前就用着的老仆,很受她的器重,暗示我也该给她几分体面,又说让我只管教训,却不能发落。
我抿着嘴笑了笑,莫姨娘抢着这个时候笼络人心,倒也算是应有之义,并不过分,我就笑着和她附和了一句:“瞧姨娘您说的!我看他们实在是再规矩不过的了,哪里说得上管教!”
莫姨娘见我承了她的情儿,笑了笑,也不和我牵着的家义说话,只闷着头跟在我身后,随我进了祖母的院子。
向屋里通传了半天,红玉才从内室掀了帘子出来,朝我歉意的望了一眼,屈了屈膝,道:“劳累小姐和姨娘拖步了!老太太昨儿晚上走了眠,一直到天亮才略打了个盹,这会还正睡着,留了话儿说’今儿不用进来请安了,她老人家知道这份孝心就够了‘。”
我了然的点了点头,搁了手里的茶盅,笑着道了一声:“那就辛苦姐姐了!要是老太太实在不好受,还是该请个郎中进来瞧瞧才是。只这样将养着,到底不像个样子。姐姐缺了什么,只管找我来寻就是。”
看祖母多半只是晚间走了困,白日里头补眠,我也就不将里面的关翘说破了。虽然黄郎中现就住在园子里头,可这一二月间,祖母从没有请黄郎中进过园子,多半是又有了新的得用的郎中,我也没功夫管这些闲事,索性就任她去了。
红玉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将我一直送到了回廊的头,搓着手问:“小姐您不回去吗?不是妈妈们早上就等着向您回话吗?”
我笑着指了指月洞门的另外一边儿,朝她努了努嘴:“这不是那边还有个宝葫芦,我还要去瞧上一瞧,才能放下心来!”又打量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夹袄,催促她道:“穿得这样单薄,也难为你还送我到这里,快回去也就罢了!要是你再病了,这屋里也要乱套,我可没人手再派来帮衬了!”
红玉笑了一笑,却仍旧站在那里,没有挪窝儿,轻声道:”绿寇姑娘如今还住在那里,由杜妈妈陪着。人虽然清减的厉害,可精神还好。小姐您要是有什么话,告诉奴婢就行,奴婢替您转交给她。“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嘱咐她不要担心,好好将养身体。她家里人,我会照料清楚,绝不会让他们受了委屈。
红玉接嘴道:“姑娘一直问她哥哥如何,可杜妈妈怕姑娘精神不佳,不敢和她多说,只一味的劝她好好养身体。可奴婢觉得,越是这样,姑娘只怕越要疑心,甚至可能以为周管事他已经......所以才会这样伤心,倒不如......”
我一时诧异杜妈妈的举动,又感慨红玉的体贴。
如杜妈妈之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这样欲盖弥彰,只会让人往更坏里想。
“多谢姐姐的提醒!”
我携了红玉的手道谢:“要不是姐姐说,我还不知道这么一档子事呢!确实就像是姐姐说的这个道理,从前竟是我想偏了,那姐姐就看怎么合适,劝劝我的绿寇吧!”
红玉点头应了,坚持要看到我进了陈姨娘的门,再回去服侍老太太。
走过陈姨娘院子的矮松丛,兰泠扯了我的袖子,和我咬耳朵:“小姐,您要借的人,不是红玉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