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当面见到我不可?
也没有用我安插在铺子里的人传递消息,反倒是巴巴派了个自己的过来。
要么是一文茶铺里出了内奸,要么是这次要传递的消息十分重要。
我朝着兰芷点了点头,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领着两个丫鬟出了屏风。
那婆子伶俐的很,一见我的身影,忙迎了上来,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福,先笑道:“奴婢冯三宝家的,给东家请安了。”
我并不知晓冯三宝是谁,只朝她点了点头,一指炕前的小杌子道:“坐吧!”
冯三宝家的十分多礼,又屈膝福了一福,待到我端坐在炕上,才虚压了小杌子的半个边儿。
这样工整严肃的举止,上次见识,还是在薛大太太身边,那个从秦家带来的陪房妈妈身上见过。
冯三宝家的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兰芷兰泠,笑道:“奴婢这是头次见二位姑娘,未曾备下什么厚礼,不过一二玩物,请姑娘们移步,廊下的吴家嫂子是随着奴婢来的。”
这是意思要她们二人暂且避一避,好让我们俩说几句私房话。
两人面上都露出些警惕的神色来,往我身边更近了一步。
我不免失笑。
要是祁王想要我的命,哪里还用得着派个老婆子过来?
那两个整日里蹲在我梁上的暗卫,杀死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朝二人摆手:“你们下去吧!”
待到合紧了门,那婆子从胸口的衣襟里摸了一封信出来,低垂着头,将信双手奉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嘱咐,您看过了信后,请立即焚毁。”
我接过信来,见她鬼魅一般守在我面前,不免尴尬,笑着道:“妈妈别这样拘束,随便坐就是了。”
那婆子垂着头,倒退了一步,仍旧是木雕一般杵在当地。
见劝不动她,我也无意勉强,拆了泥漆封过的信封,匆匆读过一遍,一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圣上金口玉言,为祁王赐婚,明年的八月二十四日,迎娶孟家二房的五小姐为祁王正妃,同时纳宜安候的庶长女为侧妃。
怎么会这样?
皇上怎么会下旨,把孟家的小姐许配给祁王?
孟家,可是太后的娘家!
我攥着那封薄薄的信,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竟不知前方团团迷雾背后,到底何为真相?
圣上不是一直想要置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弟弟于死罪么?
祁王之所以能存身立命,不都是因为太后娘娘曾经是先秦皇后的女官,感念主子的恩德,所以才会一直在圣上面前保故人之子一命的么?
如果是这样,皇上怎么会把太后娘家的小姐许配给祁王?
就是有了这道命令,也该是太后的懿旨,而非圣旨才对!
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我不由得有些脸色发青。
有没有可能,祁王一直没能搞清楚,到底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而且祁王在信上说,从此刻开始,我什么都不必再做,立即收拾行李,随着他的暗卫到并州等他,只要他一脱身,就会来寻我。
眼看我就能进入薛家,探听到当年的秘密,可祁王却吩咐我按兵不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下达这样的命令呢?
他的动作被圣上发现了?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只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就祁王这样大张旗鼓的性子,只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圣上早就该看在眼里,只不过未必摸得清他的底细罢了。
信纸一靠近烛焰,就燃了起来,我将信掷在脚下的炭盆里,等到燃尽,跟那婆子道:“回去跟肖掌柜复命吧,就说我看过信了。”
冯三宝家的低垂着眉眼,没有动弹,颔首应道:
“掌柜的吩咐,叫您给个日期。”
我抬头扫了那婆子一眼,仍旧是满面寂寂的表情。
“就说我再想想。”
婆子点了点头,又向我行了个福礼,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送走她已是亥初,早过了饭点。看过祁王那一封糟心的信,我也全然没了食欲,只坐在炕上与两个丫头闲话儿,把祁王将要迎娶正妃的消息说与她们听。
兰泠正提着炭斗为我烫明天要穿的衣裳,一听这话,诧异的停了手,问道:“不是前几日,公子才到薛府去商量婚事么?”
之前我也以为,祁王颇有几分赤子心肠,会看在薛大小姐一片痴心的份上,将她娶回家去。
即便她身份不高,但到底还有薛大太太秦氏的面子在,做个侧妃,倒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不想,原来世间男子,都是这样薄情寡义的。
他爱你,便能将你捧入云霄,可若是他不爱,就是将一颗真心献出,伏倒在他脚下,也不过落得个被随意践踏的下场。
这段孽缘里,还曾有我的推波助澜。
除了愧疚,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清晨,正是梳洗的时候,兰泠笑吟吟的迎了个穿着浅紫褙子的丫头进来,笑道:“小姐,您瞧瞧,这是谁回来了!”
绿寇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精神却不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微笑着屈膝:“奴婢绿寇,给小姐请安了!”
我正坐着梳头,不好乱动,笑着嗔她:“回家呆了这么几日,又拿起你那大丫鬟的架子来了?”
绿寇微微一笑,脸上带出点红晕,倒比那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玉海棠还清丽几分。
我对着镜子往面上敷粉,笑着问她:“病可大好了?你母亲哥哥知道你进来了么?”
兰芷梳好了头,笑着向绿寇屈膝,唤了一声“姐姐”,将我身后的地方让出来,留给绿寇。
绿寇朝她点了点头,一边往我头上插素银的簪子,一边笑:“您天天派人去瞧我,还带那么些珍贵的药材来,母亲和哥哥都劝我,要是好了就早点回去,别让您平白的担心。”
又和众人玩笑了一回,巩二媳妇领着家义过来给我请安,我指着绿寇朝巩二媳妇笑:“你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她病了,还没见过吧?”
绿寇忙赶在巩二媳妇前笑着答:“巩姐姐去瞧过我几回!”
我一直以为巩二媳妇是存心远了我院子里的人,原来是只想离我远一点。
这倒也没什么!
我坐在炕边点了点头,一时气氛就有些僵。
巩二媳妇哄着家义来给我行了礼,家义怯怯的望着站在我身后的绿寇,唤她:“绿寇姐姐!”
绿寇笑着“诶”了一声,从身后取了个虎头帽出来,逗家义:“少爷看,好不好看?”
巩二媳妇一松手,家义就跑了过来,接过绿寇手里的帽子扣在头上,笑嘻嘻的答:“好看!”
帽子做的有些大,往下一滑,盖住了家义的眼睛。
巩二媳妇谢过绿寇,将帽子收在自己怀里,拉着家义的手问他:“少爷,你不是有话要对绿寇姑娘说吗?”
绿寇一时疑惑,笑望着家义,等他说话。
家义却扭捏起来,拧着身子叫“巩妈妈”,缠着巩氏,要她代劳。
巩二媳妇执意不肯,温和的哄家义,让他自己说。
让孩子明确的表达自己心里的意思,是教育中很重要的一环。
家义将来是要出去与人应酬交际的,如果一到该表达自己诉求的时候,就会觉得局促难堪,那肯定是要吃亏的。
“绿寇姐姐......我的鞠......有些旧了,能不能劳烦姐姐,给我......做个新的?”
家义躲在巩二媳妇身后,半是羞臊的望着绿寇,好像怕她拒绝似的。
绿寇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朝家义笑眯眯的道:“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原来不过是这个!”
我和兰泠兰芷三人皆侧目望绿寇,略有惊异。
鲜少见她这样活泼的样子。
家义一听绿寇答应,高兴起来,从巩二媳妇身后跑出来,到绿寇身前笑着作揖道谢。
吃罢了饭,我向绿寇道:“你身体刚好,不便颠簸,而且家里事多,你就留在院子里,和兰芷做个伴,帮我照应照应家务吧!”
绿寇感激我体谅她身体,眼角微红,笑着屈膝应了。
领着家义去了祖母的上房,如今正屋里空空荡荡,唯有两边厢房住着王姨娘和陈姨娘,来来往往的仆妇穿梭其间,倒比堂屋热闹了许多。
我领着家义去了西厢房,却扑了个空,屋里烤火的小丫头说,王姨娘去了东边陈姨娘处。
果然陈姨娘处正是热闹,杜妈妈眉娘和百木家的坐在外间,见我们进来,忙笑着上前行礼,往里面通传。
百木家的要起身迎我们进门儿,却被眉娘按下,笑着道:“有我们这样身子骨儿利索的,哪里还劳动得着你!”
眉娘一边引我们往里走,一边低声道:“姨娘昨夜哭了好几场,今天一大早,就来陪陈姨娘了。”
多半是还在伤心,祖母搬出去的事。
我朝她点了点头,拉着家义进了内室。
陈姨娘挺着大肚子斜倚在美人榻上,王姨娘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人对面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乍见到我们姐弟二人,两人面上都划过惊异之色。
可见是说话儿太投入,根本没有听见丫鬟的通传。
陈姨娘扎挣着要起来向我行礼,却被王姨娘按下,笑道:“你身子重,就别讲究这些了!”
陈姨娘见我也颔首,才安生坐下,却不敢再歪着,端端正正的在炕上坐定。
我将要去薛家小住几日的事与二人说了,因本是按理成章的事,又一早就向祖母通报过,众人早就知晓了,因而两人也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都嘱咐我,到了薛家务必要小心,虽说是小孩子寿宴,但到底会有男客,莫要到处乱走,失了礼数。
我笑着点头应了,将绿寇唤了进来,向陈王二人道:“我去的三日,家里的事就暂且交给这丫头处置。她原就是我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做事最谨慎不过的,两位姨娘有了什么需要,只管找她就是。”
虽然是对她们二位说话,我的眼睛却落在王姨娘身上。
王姨娘朝着我暗暗颔首。
与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我仍旧牵着家义的手出门,王姨娘起身向陈氏告罪,随我一同出了屋子,站在廊下与我说话。
“听说薛家有位大少爷,小小年纪就点了江浙的案首。这次五小姐的生辰,他也是在家的。”
王姨娘望着我,眉眼满含殷切。
我被她盯得头皮直发麻,只得点了点头。
王姨娘望着廊檐下堆积的雪笑:”江浙素来文脉兴盛,他在这北塞长大,却要回祖籍应试,本就是不公了,却还能艳压群芳得了案首,可见前途无边。若是能嫁与她为妻,只怕得个诰命夫人,不过是早晚的事。“
真是!
难道我已经难嫁到要去打薛大公子的主意了么?
是嫌上辈子吃的苦还不够多是怎的?
我心里知晓,王姨娘并不知我与薛郎前世种种,自然心里觉得他是个良配,我既不能向她说明其中原委,又不便表现出对薛大公子太强烈的厌恶,只好随意的敷衍了她几句,推说还要送家义往后面去,急急忙忙的遁了。
王姨娘孤身一人站在檐下,遥遥望着我的背影,满面的寂寞萧索。
家义一进了家信的屋子,活像迈进了火盆里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见一角白色的粗麻衣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忙站起了身。
却是家义身边的小厮,穿着浅黄麻衣,端着茶盘进来奉茶。
不过月余,两人已然褪去了孩提的憨愚,一行一止俱颇有几分风范,倒像是从家信身上扒下来的规矩。
两人朝我施了一礼,笑道:”大少爷正在更衣,马上就过来。“
我端起茶杯来拂了拂,笑着问二人:“可还习惯么?”眼睛瞥了瞥他们身上的衣裳,笑:“怎么连你们也穿上这身了?”
周礼有云,父母故去,服丧三年,麻衣布履,结芦坟茔,主丧仆哀,素服半年,以示追思。
可这样的孝义到了如今已经被简薄了不少,莫说仆从,就连孝子孝女,都鲜少有人会真的穿上粗布麻衣,不食荤腥,不闻丝竹,老老实实的守孝三年。
钱帛权势,美酒佳人,动人心志,自古有之。
两个小厮,齐声答:“这是圣人语,本该如此。”
可一个面色淡泊,垂眉敛目,另外一个却暗暗呲牙咧嘴,十分痛苦的模样。
都是半大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玩的道理,我端着茶杯笑了笑。
片刻后,家义穿着一身素麻衣裳迎出来,先恭恭敬敬的向我行了礼,才和家义打招呼。
家义小脸皱成了一团,扯着我的裙摆,不肯过去。
“咄!”家信眉毛一立,训斥家义:“堂堂男儿,怎么能扯着妇人的裙摆撒娇儿装憨,还不快过来!”
妇人......
我在心里朝那孩子翻了个白眼。
姐姐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