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二章 算盘
六媛2025-07-02 19:194,005

家信固执,非要将我送到大门外不可,我拦不住他,只好看着他与那两个小厮穿着一身单薄麻衣,在北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一到二门上,我就嘱咐巩二媳妇,快将少爷们带回去,免得着了风寒,更要添上几桩麻烦事。

  可一直到马车沿着夹巷驶出杨家,我仍旧瞧见家信牵着弟弟的手,缩着肩膀昂头送我的身影。

  我不免失笑,摇了摇头。

  这样端方又执拗的性子,真不知是随了谁。

  路上颠簸,再加上比平时起的更早些,不知不觉就歪在枕上睡了过去,黑甜一觉,连梦都没有做过,待到和我同乘一辆车的兰泠推着我的手臂唤了大半晌,我才清醒过来。

  兰泠一边从抽屉里找出靶镜,一边嘟着嘴抱怨:“......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这是心疼我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

  我将靶镜支在桌上,倒了点桂花油在篦子上,将散乱的两鬓抿了抿,笑道:“很快!很快!”

  约莫又行了两刻钟,天边由蒙蒙灰亮渐变为澄色如洗,我们的马车驶入了薛府后街的胡同里。早有薛府的婆子候在门口,一见我们的马车停下,就迎了上来,喜气洋洋的行礼:“奴婢夏友三家的,见过表小姐。”

  想来这就是小陆氏口中的陪嫁妈妈,夏婆子了。

  细长眉眼,微黄面孔,脸上一团喜气,脑后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插着一根万事如意流云纹玉簪头赤金长簪,耳朵上戴着一对赤金丁香耳塞,身上一件碧绿对襟狐毛边儿比甲,下面系着一条深蓝毛呢裙,比起那些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太君来,还要体面几分。

  我瞧着她手腕子上的一枚飘花翡翠镯子笑了笑。

  难怪这样有脸面,端得是个伶俐人。

  家常的,就是主子奶奶们,都不会把这样珍贵的镯子戴出来,定是因为今天是给凝霖做生日,往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女眷,她怕给小陆氏跌了份儿,特意拿出压箱底的老本也未可知。

  那厢兰泠和宋妈妈已经与她见过了礼,我冷眼瞧着,兰泠从袖里摸了个紫红地儿的荷包出来,递到那妇人手里。

  我不禁莞尔一笑。

  兰泠这次出来,随身戴了两种荷包,水蓝的里面,装得是五分的小银裸子,紫红的里面,装得是五分的小金锭。若是直接掂量,绝对是看不出门道来的。

  夏婆子接了荷包,脸上隐隐流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神情,笑着将我们迎了进去。

  进了后门,里面停着一顶石青呢小轿,迎头两个粗壮的健妇,见了我忙蹲身行礼,兰泠取过蓝色荷包赏了她们,服侍我上轿子,随着夏婆子走在一旁。

  我从轿子里听兰泠向夏婆子搭话儿。

  “夏妈妈,府里的亭阁怎么都搭了彩绸?“

  夏婆子特意拔高了声调,连坐在轿子里的我,都能一字一句听个清楚。

  “姑娘难道没听说,我们家大少爷刚点了案首?我们薛家,上到老太太,下到几位太太都高兴得不得了,说要大摆筵席,可我们家大少爷说,这只不过是读书人的头一步,不好大操大办的,我们家大老爷也这么说,就没有办成。可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子,怎么能就这么糊弄过去,所以就趁着我们家五小姐过生辰,给相熟的人家下了请帖儿,知道的就算是为大少爷庆贺庆贺,不知道的只当是给我们小姐添福祝寿了。因老太太请了相熟人家的太太带着自家的姑娘小姐过来,所以才特特的把亭阁都围了,免得冲撞了诸位女眷。”

  我一个人在轿子里暗暗哂笑。

  我一直好奇,小陆氏怎么会一点也没有怀疑的就把我接进薛府来。

  原来她当我打得是这个算盘。

  所以才会特地嘱咐自己近身的仆人在门口迎我,又露了这么大一个口风给我。

  要不她夏婆子小小一个管事妈妈,怎么敢当着表小姐的面如此谈议家里的少爷?

  小陆氏真真的好算计!

  薛家老太太趁着这个空档大摆宴席,又特指要夫人们带着年龄相当的姑娘小姐来赴宴,摆明了就是想给大少爷说门上好的亲事,寻个有力的岳家,将来也好助他平步青云。因我还在孝期之中,不便到这些热闹场所里去厮闹,小陆氏就特意为我找了个方便,让我这么一个卑微的商户之女,也能有被选为薛大少奶奶的机会。

  我在心里连连冷笑。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若是在薛府里和薛家大郎有了什么首尾,薛家为了平息事端,自然只能将我悄悄的娶进门来。

  凭我的身份地位,不过是个妾,左不过,是普通的妾室与贵妾的区别。

  可我离了杨家,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薛大太太想着我是如何进得门,那就好比是在她白玉一般的儿子身上硬生生贴上一块膏药,不来整治我就算是好的了,哪里还能指望得到她的庇护。

  薛大少爷,更是指望不上的主儿,前世我算是把他看了个透亮。更何况当时还算得上是两情相悦,如今,不过是男女苟合罢了。

  到那时,我唯一的依靠,不过是小陆氏这么个表姨母,还不是任得她措扁揉圆.......

  青呢小轿颠颠的抬了一刻来钟,在个院门口落下,粉墙灰瓦,白雪红梅,煞是小巧精致,院门一笔行草,书的却是“娇语阁“三个字。

  夏婆子一边引我们进门,一边笑着介绍:“这是我们五小姐的屋子,小姐们的匾额都是老太太赐的名儿,大少爷题跋的字儿。”

  我朝着夏婆子笑眯眯的点头,一派感兴趣的模样。

  夏婆子笑得殷勤,三句不离“我们家大少爷”。

  早有还没梳头的小丫鬟飞奔进去,给屋里的人报信儿。

  小小的一个庭院,中央一条石子路,两边遍植梅花,顺着北风传来一缕一缕的幽香,行不几步就到了屋檐下,严严整整一排五进的屋子。

  过了第一进的穿堂,小陆氏正拉着薛五小姐的手,站在廊檐儿下朝我笑。

  我忙快步上前,向小陆氏见了礼,笑:“这大冷的天儿,怎么还出来了?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小陆氏戳了一下自家闺女的头,嗔道:“谁说不是呢!外面冷风刮得人皮都要破了!还不是这丫头,听说你要来,巴巴的,非要出去等你!”

  五小姐和小陆氏并肩坐在正中的美人榻上,听见母亲的话,只抿着嘴笑了笑,对我却并没有多么热络。

  我暗暗感叹时光飞逝,五小姐也到了可以分辨,什么是客气话,什么是实话的年纪了。

  连我这个大人,对见了不过几面的五小姐都没有什么太多感情,更何况她一个孩子。

  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盅,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承下她这份情:“倒是让姨母您拖步了!”

  说罢,我从兰泠手里接了紫檀木的方盒过来,朝五小姐招手:“凝霖,我知道,其实今天才是你的生辰,这个送给你!”

  小姑娘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见自己母亲点了头,才笑着快走了过来,将木匣子接在怀里,歪着头笑问我:“姐姐怎么知道?”

  闺阁里的规矩,女子出嫁前,生辰八字都不会告诉旁人,一般只有生身父母才知道。女孩儿家出生后,或是延迟一两个时辰,或是推后一两天,才会把家里产女的消息公布出去。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当然是因为我聪明喽!”

  又逗了凝霖几句,哄她开了我送的匣子。小女孩家,哪有不喜欢这些金灿灿亮闪闪的物件儿的,凝霖便闹着要换了自己头上的。小陆氏心疼女儿,被她缠不过,叫夏婆子随她回屋去换衣裳首饰。我与小陆氏对面而坐,谈了几句家长里短,凝霖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头上戴着我送的首饰,身上已经换了一件粉紫玉簪花刺绣的齐膝窄袖对襟袄,显得整个人格外的娇嫩,半跪在她母亲脚下撒娇,缠着问小陆氏好不好看。

  小陆氏给女儿正了正顶簪,笑着说“好看”。凝霖立时喜笑颜开,站起身来吵嚷着要去给薛老太太请安,叫她祖母瞧瞧自己的新衣裳。

  小陆氏笑吟吟的揽着女儿,面色柔和,侧脸问我:

  “我们中午都是过老太太那边吃,你也过去给我们家老太太请个安罢!”

  我自然是客随主便,将手里的茶盅茶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随着小陆氏出了门儿。

  薛老太太住在薛府的正屋,我也是曾去过几次的,苍柏嶙嶙,檐宇高大,一屋子的黑漆雕花,团团的贵气逼人。

  我们进去的时候,薛老太太正与个丫鬟对面坐着下棋。那丫鬟一见我们进门,忙站起身来,敛裙下拜,举止从容,倒像是个小姐似的。

  小陆氏竟伸手虚扶了那丫头一把,笑:“紫芸姑娘越来越俊了!”

  眉目端正,态度自如,虽然不是绝佳的美人,却胜在气韵。

  紫芸低低的笑了一声,回嘴小陆氏:“三奶奶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

  三太太扯着我和凝霖上前去,与薛老太太行了礼,从袖子里抽了一方手帕子出来,抹着两边空空的脸蛋儿哭道:“老祖宗,您瞧瞧!如今连紫芸姐姐,都开始消遣媳妇儿了!改明儿,您屋里那只鹦鹉,只怕也要不待见我了!”

  一屋子上上下下都笑了起来,薛老太太一边收拾棋子儿,一边道:“该!你平日里最不饶人的,这不也得了个厉害的了?要不,你就将她领回你屋里去,叫她伺候老三,看她以后还拿大不拿大!”

  紫芸收拾棋子儿的动作一缓,脸色泛白,悄悄抬眼看小陆氏。

  小陆氏面色未变,只将霖姐儿往前推:“连老太太也不为儿媳做主,那就瞧着您孙女儿的面子罢!”

  薛老太太顺势携了凝霖的手,笑:“今儿打扮的好看,这簪子从没见你戴过。”

  凝霖小脸儿通红,笑着说:“这是表姐送我的!”

  薛老太太好像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和我大眼瞪小眼的望了半天,转口问小陆氏:“这可是杨家的那孩子不是?”

  小陆氏忙应:“正是呢!因姐姐没了,京城又远,媳妇儿就做主,把她接过来,陪媳妇儿一起住两天。”

  薛老太太望着我,一脸的茫然。

  我心下一惊,难道小陆氏没有提前把这件事跟薛老太太说过?

  紫芸将棋子拢回棋篓,端着茶壶给老太太重添了一杯,趁机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薛老太太一时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朝她点头。

  紫芸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将棋盘连着棋篓都收回了一旁的柜子里。

  薛老太太叫我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与我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话,都是些有关祖母的,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倒问了三五遍,为什么祖母要搬出去住,几时要搬,又要搬到哪里去......

  我心下了然。

  只怕薛老太太是上了年纪,记忆力消退的太厉害,如今人已经开始有些痴呆了。

  前世,薛老太君是在明年的九月份没的,当时我已经跟了薛郎,他回来宽了衣裳就躺在床上,不声不响,我亦不敢多问,只是从旁小心殷勤的服侍。背地里使人去打听,说老太太是挨不住夏天的炎热,得了急症去的。

  原来是早有先兆,只不过被薛家瞒起来罢了。

  难怪薛家着急给大少爷婚配。

  且不说,要是薛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他薛大少爷就要再等三年。更重要的是,薛老太太出身蔡家,与当年太后娘娘乃是本家。若是老太太一去,薛家与蔡家的联系可谓是游丝一断浑无力,莫说是薛家起复无望,就是想给自家的小姐少爷搭上一门好婚事,只怕都是难上加难。

  在薛老太太跟我唠叨第七遍,祖母离家那天一定要给她送请帖的时候,薛大太太终于领着几个女儿进了门。

  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

继续阅读:第三百三十三章 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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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乱不可,绝不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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