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醒了!”绿寇从脚踏上揉着眼睛起了身,见我已经坐在了大炕上,一骨碌起了身,慌慌张张的抓了一边的衣裳套上。
“不打紧!不打紧!”我忙连连朝她摆手,示意她不用着急:“是我今天醒的早了。”
虽然我如此说,绿寇却不敢真的慢了动作,手脚麻利的系上了腰上的汗巾子,挽了个纂儿就到了我跟前服侍。
对着窗户外面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等着拿洗漱用具进来的丫鬟们撩了门帘子进来,绿寇面上不禁有些焦急,红着脸低声道:“许是兰泠这丫头起晚了。”
看着她一通手忙脚乱,此刻脑袋两边的双髻一个高一个低,细细的拧着秀气的眉毛的样子,我不禁笑出了声。
“不是她们迟了,是你叫的太早!”
说罢我指了指外间的钟。
绿寇旋即明白过来。
还没有到往常起床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丫鬟候在院子里。
“你回去梳洗梳洗罢!”我笑眯眯的瞧着她。
这些值夜的丫鬟虽然歇在我屋里的大炕上,但妆奁并不搁在我这里,都是早上比我早起半个时辰,回自己屋里去梳洗的。
“那怎么行!”绿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小姐都醒了,我自然是该在跟前服侍的!”
我一把开了炕桌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拿了一把菱花镜出来直直的照着她笑道:“瞧瞧你这蓬头垢面的样子!”
绿寇的脸像新染的红布。
“你这人千好万好,就是太谨慎了些!”我笑着收了镜子:“以后日子还长着,忠不忠心不在这些表面功夫上。”
绿寇面上带着震惊,看向我的眼神霎时一亮。
我朝着她微微颔首。
绿寇微微的福身,笑着退了出去。
来伺候梳洗的丫鬟比平时早了一刻钟,个个都面带微笑喜气盈盈的。尤其是为首捧着首饰匣子的绿寇,眉眼弯弯的模样分外讨喜,惹得跟我一同进了屏风帮着换衣裳的兰泠直扯着我的袖子问我是不是赏了绿寇什么好东西。
因时候还早,到了祖母那里只怕祖母还没有梳洗完,不免惹得祖母那里也是一番人仰马翻,索性让兰泠铺了明纸,伏在案上画起了花样子,一直到绿寇催了好几次才意犹未尽的搁了笔。
到了祖母院子里,早饭已经摆上了桌,祖母一边盛着粥一边问我怎么来迟了,听我说在画花样子,笑着对杜妈妈道:“瞧瞧!家里现有个会画的,也没见我这衣摆上鞋面子上手帕子上多出个稀奇花样来,倒便宜了人家。你也别客气,明儿只管去闹她,拿了好样子回来咱们做衣裳!”
祖母知道我要画花样子,吃了午饭也不留我说闲话,笑着赶我回去道:“你只拿花样子来谢我就是了!”
到了晚上,林林总总有了二十几个花样子,清丽出尘的玉簪花,富丽堂皇的牡丹,小巧可爱的绣球花,娇艳明亮的月季花,柔媚温婉的海棠花,寓意深远的石榴花.....
我伸着懒腰,吩咐正收拾东西的丫鬟:“把玉簪花,绣球花,海棠花的装起来送给蒋大小姐,把月季花,石榴花,牡丹花的装起来送给文小姐,明天送到她们两家去。剩下的收起来,一会我自己拿着。”
“每种都给两位小姐送一点岂不好?”正在收拾残局的兰泠不禁疑惑,抬着头问我。
我刚想细细的告诉她,一斜眼看见绿寇正低着头抿着嘴笑。
“去问你的好姐姐去!”
绿寇瞧了我一眼,有些迟疑藏在眼神里。
我笑着朝她点头。
即便她说错了,只要不离谱,我也就顺坡下驴了。
“我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
虽说我鼓励绿寇变得大胆自如一些,但有些性子是深入骨子里的,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完全改变,如今愿意尝试就是不小的进步。正应了古人那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玉簪花,绣球花,海棠花都是洁白娇黄,小巧温婉的花朵,蒋家小姐出身官家,要嫁的又是江南的读书人家,想来这样的世家喜欢的是低调隐忍,不是张扬华丽。但是文小姐要嫁的是京城做织造生意的苏家长子,这样的人家,喜欢的是喜庆,华贵,月季明艳,石榴多子,牡丹富贵,都是这些人家喜欢的寓意,所以要把这些花样子送到文家去。这样两位小姐既不会因为不能用小姐送去的花样子而辜负了小姐的一片好意而感到为难,也不会因为误用了花样子而没有给夫家留下一个或是太过张扬或是太过木讷的印象反而使小姐的一番好意付诸流水。”
绿寇越往下说,我心里越高兴,说到最后,欣喜已经抑制不住的从我面上溢出来。
原以为这丫头只是几分过人的聪明,不想还是个十分知晓审时度势的。
想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整日里想的可都是怎么讨了薛郎的喜欢,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情往来的门窍。
相比而言,兰泠虽然比多了几分急智,却没有接人待物的天赋。
两个丫鬟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已然是我的左膀右臂。
送过了花样子,我就闲了下来,每日里不过陪着祖母闲话,听听杜妈妈说说对红纹和双绣的婚事的安排,人都有些懒怠起来。祖母直笑我:“要不下个帖子,把小姑娘们叫来家里玩吧!”想想薛家小姐们的各有心思,再想想徐家姊妹的各自为政,我不禁心里腻歪,只说难得歇歇,祖母也不好再往深了说,只得由了我去。
二十八日,蒋大小姐打发家里的妈妈给我送了两盒蜜饯子,两罐酱菜来。一看上面的标,我就笑了起来。装蜜饯子用的小竹筐是京城四儿胡同拐角那家才有的。酱菜罐上的洒金大红纸,是官帽胡同第一家六必居酱菜才用的。那来送东西的妈妈也是个巧人,憨笑着屈膝直念叨蒋家大小姐是如何的想我,希望我到蒋家去做一次客。我吩咐丫鬟拿了一盒蜜饯子,一坛酱菜,陪着蒋家来的这位妈妈去了祖母那,祖母当即爽快的答应了,直笑着道:“回去跟你们大小姐说,叫她只管下帖子来。”
待那妈妈出了门,祖母笑着朝我感叹:“蒋家倒是给他家大丫头挑了个好帮手。”
我一边把一床蚕丝锦被搭在祖母膝头,一边陪笑:“是啊!有这样懂世故又知人情的妈妈陪在蒋大小姐身边,即便年轻也可以提点着些。”
“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祖母笑着瞪了我一眼,却没有恼怒和怀疑的神色。
“您瞧瞧!”我心里知晓祖母不过一句笑话,回头朝着侍立在一边的杜妈妈抱怨:“真个是难伺候,顺着说不行,反着说更不行!”
“奴婢也觉得咱们老祖宗说的对。”杜妈妈一反常态,没有顺着我的话打趣:“像咱们小姐这样稳重,这样少年老成的,我看那是十个里面,不,百个里面都出不来一个的。”
“你这老货。”祖母笑骂杜妈妈,笑得满面春光:“倒是知道谁也不得罪!”
次日,文家小姐的回礼也到了。
和蒋家不同,文家小姐的回礼装了整整一个箱子,由一个管事妈妈领着两个粗使婆子用扁担挑了进来。那妈妈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递了一张薛涛笺过来,皮笑肉不笑的复述了文大小姐谢我的话和请我去做客的事。
我笑着打量了那妈妈一眼,吩咐兰泠陪着两位粗使婆子去偏房喝茶吃点心,从院子里找了两个妈妈抬着箱子,陪着文家的管事妈妈去回了祖母。祖母听了文大小姐的邀请,也是笑着应了,那笑容里怎么看都有几分疏离。
文家的妈妈好像没看见,没事儿人似的行礼退了下去。
事后祖母不免感叹文夫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给文小姐选了个这么糊涂的妈妈,主子有事的时候帮衬不上,没事的时候倒要生出三分事来。
我不好答祖母的话,只好含含糊糊闪烁其词,祖母瞧我只笑着叹了口气,吩咐杜妈妈开了箱子看文家的礼物。
整整一箱子的绫罗绸缎,塞得满满当当,连手都插不进去。祖母不禁打趣我:“没想到你倒是个招人喜欢的,亏得文家没个儿子!”
我笑了笑不接祖母的话,转而谈起六月初八去文家做客的事来。
“我就不陪你去了,那天红纹这孩子出门子,早上还要来给我磕头。”
“哎呀!”我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要不我给文姐姐写封信换个日子吧!”
“她是要出门子的人,你就随了她的便吧!”祖母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我忙上前替祖母倒了杯茶奉到手上。
“横竖是您屋子里的丫鬟出阁,也不到我跟前去磕头的!”
“正是这个道理!”祖母听我没有客气,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你只管坐了我的车去就是了。”
我不想通过母亲调车,只有借用祖母的马车。
“正有此意!”我笑着朝祖母伸手。
“在老地方!”祖母伸手轻轻的拍了我的手掌一下。
我笑嘻嘻的取了对牌,吩咐绿寇拿着去跟管库房的妈妈回事,等到绿寇还了对牌回来,亲手将对牌装回了匣子里,去文家做客的事就算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