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红纹的婚事办的有些仓促，但好在祖母一向大方。到了月底，杜妈妈已经把一应陪嫁和赏赐的物品准备齐全。寝被，衣服料子，金银首饰，花钗玉簪等物事更是源源不断的送到祖母跟前，经祖母过了目，再送到外院红纹父母的家里去。
红纹是家生子，自然是从外院的下人房里出嫁。
“大红百子被一床，大红牡丹雏鸡被一床，碧绿放鹤亭被一床，天青月梢头被一床......”杜妈妈笑眯眯的站在祖母身边念着礼单，祖母则坐在炕上戴着眼镜仔细的瞧着即将赏给红纹出嫁用的一应陪嫁物品。
“你去跟她对吧！”祖母摘了悬在鼻梁上的金丝边儿眼镜：“吵得我头嗡嗡的疼！”
我抿着嘴笑了笑，帮着祖母将眼镜收进了镜袋里，给祖母披了一床薄被后退了出去。
在东次间里听杜妈妈说了所有的嫁妆，我忙将礼单退还给了她，笑着道：“难怪祖母要把这件事交到您手上，果然办的十分妥帖，原以为祖母是要我帮衬着您，可如今看来竟是叫我学习来了！”
杜妈妈是什么人？
那是跟在祖母身边见过大风浪的人。
虽说祖母将主子审查的权利交到了我手上，但我却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小姐您真是谬赞了！”杜妈妈嘴上说着谦虚的话，面上却笑得十分开怀。
夸赞的话谁不爱听？
“不知双绣姑娘的婚事可还是妈妈您主持？”
我状似无意的问到。
杜妈妈的面上多了几分挪揄，笑着撇了我一眼。
果然是跟在祖母身边的人，一听便听出了我的意思是什么。
“咱们老祖宗的意思，双绣姑娘虽然不是跟在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但是却曾经在老爷的外书房当差，因为性子谨慎，这才进了内院服侍怀了身孕的姨娘。不仅不能按照一般姨娘的丫鬟出嫁来看，还要比寻常的一等丫鬟更多上几分体面才是。如今双绣姑娘出嫁，应该比照着红玉姑娘，比红纹姑娘更多加些恩惠才是。因为奴婢最近办着红纹姑娘的婚事，这里面置办的东西也都差不多是一个地方买的，也就把双绣姑娘的物件也都置办的七七八八了。”
原本我就担心祖母会按照姨娘屋子里的丫鬟出嫁的规矩嫁了双绣，特意去库房查了账本，前年王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出嫁，只赏了二十两银子。双绣和红纹两个人前前后后出嫁的日子相近，但一个嫁的是绣楼的二等管事，一个嫁的是学徒，偏偏那个嫁的好的原本家里不过外院里跑跑杂活的，嫁的差的那个父亲又是掌柜的，就是脾气再好的，心里也要存了几分气。要是连嫁妆上都要比之次了一等，即便是个面人，也要生出三分恼怒来。更何况那周婆子做事说话不知轻重没个分寸，难免为这事在嘴里过上几遭儿。看双绣平日里行事，也是个有主见的，不免婆媳会生出些口角来。
婆媳不和，夫妻生活往往也会缺了几分美满。
不想祖母不仅没有按照红纹的先例嫁了双绣，反而比照了服侍祖母时间最长的红玉。
只是这样不免有些委屈了红纹，不如到时我私下赏赐些金银首饰，就是家里有了急用也可以直接铰了当作金银用。
自从和祁王搭了伙，我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铺子里的收入他一分不要，除了铺子上一些人的开销，真金白银的全都送到了我这里来。
“叫你娘去银楼定一套三十两的银头面回来给红纹姑娘送去，就说是我送给她的添箱。”我笑盈盈的吩咐立在我身边的绿寇。
三十两，打首饰用的又都是新银，合了成色再加上做工，大约也要有三十五两银子。
杜妈妈听了眼睛一亮，笑着道：“小姐好大手面！可惜我怎么就没这个命，生了三个都是臭小子。”
要是信了杜妈妈这话可真就是个棒槌了！
杜妈妈家大儿子杜守礼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做小厮，如今在京中替父亲打点着生意，是京中分号的大掌柜，二儿子杜守义和他哥哥八面玲珑的性子不同，为人豪爽义气，从小就有一把子好力气，如今投身在顺义镖局做镖师，也是江湖上有几分名声的人物。
只是三儿子杜守信......
常言道父母爱幺儿。这杜守信是老来子，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整日里游手好闲，喝酒打架，惹事生非，连杜妈妈也拘束不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不得我不仔细思量杜妈妈言下之意。
杜家长子早就成亲，如今长子都已经八岁了，现跟着他在京中铺子里学习。杜家次子是走江湖的，在祖母的恩典下脱了奴籍，虽然还没有成亲，但万万没有娶个丫鬟回去做媳妇儿的道理。只有三子，正是说亲的年纪，又没个正经差事。
杜妈妈现在提，多半是看上了我院子里的丫鬟。上到绿寇，兰泠下到兰芷，兰香，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而我揣度着杜妈妈的意思，多半是看上了绿寇。
儿子做事糊涂，需得个厉害的媳妇儿管着。更何况绿寇是我屋子里的大丫鬟，专管着银钱库房，这样的差事最忌来回交接。也就是说，即便绿寇嫁了人，我也会将她留在屋子里继续做管事的媳妇子。只要我留下了绿寇，杜守信也就不难跟着我将来出去做个陪房了。
“妈妈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笑意盈然的看着杜妈妈：“您看我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几个，您瞧上了哪个，只管跟我说，我让她拜了您做干娘，包管跟亲娘一样的孝敬！”
你不是想要我屋子里的人吗？
那就让他们做了哥哥妹妹，看你如何开这个口！
“小姐说的是！只是我哪有这样的福气呢！”杜妈妈见我这样说话，知道我心里不愿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但也没有勉强。
“说起来九月初三是您的生日呢！也不知道杜大掌柜一家今年能不能回来？”我缓缓的转动着手上的镯子。
“能！能！”提起这个大儿子，杜妈妈满面笑容。
“说起来您的大孙女儿，杜大掌柜的长女也有六岁了吧？”我笑着瞥了杜妈妈一眼，望了望站在我身边神采捧着账册的绿寇一眼。
杜大掌柜的屋里人原是祖母屋里的一个一等丫鬟，到了年纪就由祖母做主配给了杜守礼。
虽然如今地位高了很多，但到底出身在那，少了几分见识，不比在主子面前当差机会多。
“八月初三的生日，马上就七岁了，叫细姐儿，又聪明又听话，到时领来给您瞧瞧！“杜妈妈满面笑容的朝我行礼道谢。
“妈妈快别这样！折煞我了！”我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早有兰泠手脚麻利的扶了她起身。
说过了话，杜妈妈陪着我回了祖母屋里，她老人家早就醒了，上身穿着立领珍珠扣藤黄绣粉牡丹对襟及膝长褙子，下面却穿着一条散口撒花弹墨的裤子，一边脚上穿着宝相花的袜子，一边脚上穿着万福纹的袜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临床大炕上，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的跟身边的丫鬟们热火朝天的说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祖母！
头上插的满是珠翠，身上的衣裳华丽又乱套，穿着裤子就坐在了炕上，更何况还有两只不一样的袜子套在脚上。
“您这是做什么呢？”我拨了拨堆叠在炕边的衣裳才找到了一个坐下的地方。
祖母朝着我直抿着嘴笑。
“这还用问！”杜妈妈过来帮着叠炕上乱丢着的衣裳：“定是咱们老太太那老来做怪的毛病又犯了呗！”
说罢还像我丢了一个媚眼，颇有几分眉来眼去的味道。
“去你的！”祖母笑着轻捶了杜妈妈一下：“我这是挑六月初八那天穿什么呢！”
六月初八是红纹出嫁的日子。
“我只听说过出嫁前的新娘子要寻思寻思自己的衣裳鞋子合不合适，讨不讨得公婆欢喜，让不让新郎官亮眼的，没听过东家还要正正经经的挑上一回衣裳的！”杜妈妈把眉头一挑，目光就落到了祖母的脚上：“更何况咱们老太太连一双袜子都要三思再三思，斟酌再斟酌！”
屋子里帮着祖母从箱笼里拿衣裳出来的丫鬟们都压抑着笑意，涨红着脸假装忙着自己手上的事，却个个都是眉眼弯弯的模样。
杜妈妈话虽然说的诙谐，却有些逾越。更何况老小老小，越是年纪大了，性子越像个小孩似的。当时祖母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虽然没有训斥杜妈妈，但低着头捻着衣角话也没说，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冷。
“咱们杜妈妈可真是难得的嘴巧！改明儿我们可得多向妈妈讨教讨教才是，也能得了咱们老太太四十年的恩典。”
已经嫁了人的红玉还常常呆在祖母屋子里帮着做些杂七杂八的小事，看见屋里的气氛不好，忙从一堆小丫鬟里面直起了身子，笑着上前给祖母斟了一杯茶。
“呸！”祖母面色微霁，笑着啐了红玉一口：“都像你们杜妈妈这样的可不坏了，个个都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祖母到底还是顾念着那四十年的恩情！
“杜妈妈那是和您亲厚呢！”红玉也不恼，笑嘻嘻的把祖母面前的茶杯蓄满。
祖母眉毛一挑，语气嗔怪，活像个小姑娘：“我还不知道她是跟我亲厚？还要你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