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我家的野丫头可算想起来找她娘来了!”
蒋夫人正和母亲并祖母坐在祖母内室里吃茶说话儿,见我和蒋二小姐进了门,笑着打趣自己女儿:“想我们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的!妈妈不让乱走,坐在椅子上就是屁股麻了都不敢动一动的!”
屋子里一阵女眷们哈哈的笑声。
“怎么去了你妹妹屋子里一趟,倒赚了身衣裳回来呢!”待到蒋二小姐坐到了蒋夫人身边,蒋夫人笑呵呵的回头问蒋二小姐。
“婶婶!”我疾走了两步,在蒋夫人面前站定:“是我没有照料好姐姐,才让茶水污了衣裳。”
虽然没有直说是蒋二小姐自己莽撞泼了衣裳,但也暗示我只是没有尽到照料看顾之责。
“不是不是!”蒋二小姐涨红了脸:“是我不小心把茶泼到了自己身上。”
蒋夫人是个久经世事的人精,眼珠一转就听懂了这件事的来由,笑着打量了我一眼,牵了我的手笑着道:“婶婶家的这个二丫头是个憨直的性子,你别怪她,改明儿婶婶给你添上衣裳!”
我不禁愕然。
看平素蒋夫人行事,虽然爽利,但其中难免有些汲汲营营,显得十分的小家气。原以为她听了这件事,虽说面上不表现出不快来,但心里不免会结下个疙瘩。
如今言语里不仅不是那种略带埋怨的粉饰太平,反而亲呢的如同母女一般。
我万万没想到,蒋夫人心里居然会如此中意和我做成这门亲事。
看来此事还需一番波折!
送了蒋家母女出了门,祖母始终兴致勃勃,不仅不见疲惫的神色,反而神采奕奕的比我还要精神几分。一反往常,祖母没有早早让我回房休息,吃了晚饭后,又留我一同说话。
换了见客穿的大红外袄,祖母换了一件素面齐膝锦缎比甲斜倚在美人靠上,神色惬意笑意盈盈,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你冷眼看蒋家如何?”
祖母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把我吓了一跳,原本已经放松了的身体突然绷直,我能明晰的感觉到心头一阵一阵的悸动。
平常我不是没有和祖母谈过这些家长里短,今天这番话却大有深意。凭借祖母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蒋夫人的意思。如今祖母却特意留下了我问蒋家如何,是不是说明祖母并不是只单纯的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愿意听听我自己的意见。
这是不是也可以看作是我的一个机会?
我忙打起精神来应对。
“蒋家历经三朝,驰骋疆场,忠诚不二,人口众多,子嗣繁茂.....”
我不清楚祖母这番问话到底是想要听我的肺腑之言还是仅仅闲谈罢了,只用些冠冕堂皇的词来开篇,仔细的关注着祖母表情的变化。
“你这孩子!”
祖母听了我的一番太极功夫,不禁笑了起来:“什么时候也这样老气横秋的,说起这些客套话来了!”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祖母是想和我说些体己话。
“忙活了一天还不累啊!那蒋家二丫头也不是个安分的,想来也是把你一番折腾,还不好好地说了话回去歇着!”祖母半是玩笑半是嗔怨的说了自己的意思,我就更确定了祖母的目的。
虽然祖母对这门亲事有意,但也不是没有看见蒋家的缺点的。
只要不是非彼不可,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
“蒋家虽然是名门望族,但蒋将军一支既非嫡支又非长房,本该守着名分安安生生过日子,也没有什么过不好的。只是看蒋家夫人行事,再看蒋大小姐婚事,不免缺了世家沉稳圆滑的作风,多了几分新秀的急功近利。如若太平盛世,翻不出什么大风浪还好些,若是恰逢乱世,难免有些眼皮浅薄的人,汲汲营营的想要立个从龙之功,反而将全家性命都丢在其中。”
祖母原本只是斜靠着全当听我说说闲话,随着我的话越说越直白,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待我说到最后,已经直起了身子,投向我的目光格外锐利。
“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又是太平盛世,谈何从龙?”
虽然说出的是驳斥的话,祖母的眼睛却明亮的像蜡烛的焰心,锐利的有如刚刚开锋的剑光。
仔细说起来,祖母也是一个对政治十分敏锐的人。
要不怎么能在一场新旧王朝交替的伊始就将自己身怀六甲的女儿从罪臣之家里接出来?
“难道唐太宗不也是太平盛世里一骑铁马踏进玄武门的?不说远的,就是本朝的成祖,不也是....”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马上住了嘴。
成祖以叔父之尊,燕王之名挥兵京师,夺了天下的事,是天下人皆知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
祖母显然也不想犯这个忌讳,跟着我换了话题。
尽管如此,有淡淡的喜悦洋溢在祖母的面上。
显然祖母是很欣赏那种有政治头脑的女人的。
“蒋家那个二丫头今天是怎么了?”
祖母不再提政事让我也觉得轻松了很多,我笑着斟了一杯茶放倒祖母身前,用轻松的语气将今天发生的事大略跟祖母讲了讲,顺便说了说蒋家大小姐托我画几张花样子的事。
“这么说你跟蒋家大丫头关系很好了?”
祖母接了我的茶抿了一口,笑吟吟的望着我。
我微笑着颔首:“蒋家两位小姐都是十分敦厚的人。”
没有说聪明,主要是因为蒋二小姐实在和这个词搭不上边。
祖母笑着点头赞同:“蒋家二丫头倒是个实在人!”
蒋夫人的那些小伎俩都瞒不过祖母,更何况蒋二小姐这个心无城府的。
“二小姐天真烂漫,十分难得。”我顺着祖母的话说,将茶杯蓄满。
“他们家的哥儿也是个十分难得的,十分聪明不说,小小年纪就沉稳过人,更难得身边.....”
祖母说话的声音有些怅惘,握着茶杯直勾勾的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更难得他没有通房,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妻妾之争吧?
正应了那句“千金容易得,真心人难求”!
“莫不是这位蒋公子相貌十分丑陋?”
我抿着嘴笑着问。
只盼着这位蒋公子相貌平平,也好用这个作借口,免得我再去费力去寻别的。
“你这孩子!”祖母被我逗笑了:“一个男孩儿家,长得漂不漂亮有什么打紧?男儿家,最要紧的是有养家立命的能力才是!”
“您这话说的可不对!”我板了脸正色道:“要是他长得太丑,将来生了孩儿,岂不是也要丑得没边儿!”
“他生了孩儿,与你什么相干?”祖母猛然抬头瞧我,目光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嘴角的笑容全是挪揄之色。
我顿时两颊做烧,连耳根都滚烫。
不想先捅破了窗户纸的竟是我!
“我...我....“我支吾了半天都没能想到搪塞的话来。
“你这孩子,性子聪明,心却实。”祖母笑的欢畅,眼里满是欣慰。
难道在祖母心里我是一个很实诚的人?
“也是该好好看看那孩子的相貌。”祖母笑着点头,话却说的很慢,语气也有些怪怪的,看我的眼神甚至有些调侃。
我很不习惯和长辈开这种玩笑,只得低下了头不做声。
“你去歇了吧!”
祖母见我害臊,时候也不早了,再说下去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笑着放我走。
“是!”我应了一声,低着头等着服侍祖母换衣裳。
“去吧!去吧!好孩子!”祖母从炕上起了身来。
我刚要蹲下帮祖母穿鞋,一把被祖母捞了起来,祖母不住的往外推着我:“不用你服侍!快去歇了吧!”
虽然祖母这样说了,我却不敢真的抬脚就走,看着丫鬟们服侍祖母散头发换衣裳,净面漱口,收拾停当后躺在床上,帮着祖母掖了被角我才去了。
回了院子,虽然比平时从祖母那里回来的晚了些,但比平日里歇息的时候还早了许多。因怕歇的早了走了眠,我只坐在炕上和两个丫鬟一边做些针线活一边说话,嘻嘻笑笑的谈了些周百木的婚事,不知不觉的竟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一睁开眼睛,入眼的竟不是我那顶雪青的帐子,而是青蓝色彩绘水彩纹的承尘。
反应了半天我才想起来,昨晚做着活计就睡着了,可能是两个丫鬟搬不动我,又不好大晚上的去叫那些婆子,只好将我安置在了炕上。
身下铺的,身上盖的,头下枕的,脚下搁的,全是我平日里用的铺盖。两个丫鬟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只是我睡了炕,她们两人睡到哪里去了呢?
从炕上爬了起来,绿寇窝在我的脚踏上睡了,兰泠不见了踪影。
我蹑手蹑脚的踱步过去,扇子似的睫毛盖在眼睑上,鼻子一张一合,分明是还睡的熟。我笑着摇了摇头,从床上拿了一床薄被披在了她身上。
拿了茶吊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坐在炕上握了本书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却半天也没有翻过去一页。
如今每日里看似过的清闲,但实际上却有好几装急事在我身上。
至今我都没能查清母亲前世到底要利用我做什么,偏偏母亲今生行事举动又和前世大有不同,似乎又别有目的起来。薛郎那句惊心动魄的“陌陌”如今还像万钧雷霆似的在我耳边,我却不敢也找不到机会去问个明白。更有祁王交待的让我替换薛家入宫人选仍旧是一筹莫展.....
前两件事虽然于我而言十分重要,但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看来如今之计只先把祁王交待的事做了,借了祁王的势抽了母亲的力,前尘往事才有可能水落石出。只待这些事做完,有了银钱傍身,我才能从这个漩涡里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