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夫人之所以会把自己的这位长女嫁入钟鸣鼎食规矩严明的清流之家方氏一族大概也是和蒋大小姐洞明世事的性子分不开的吧！
若是二小姐，与夫君琴瑟和鸣的同时绝对想不到还要在自己不能服侍的时候安排一个年轻貌美的通房来笼络夫君。这样的性子放到方家里，上面有婆婆公公要侍奉，身旁有夫君孩子要应承，左右还有妯娌亲眷要应酬，蒋二小姐定是捡起了芝麻忘了西瓜，怎比得上大小姐处事圆滑。
蒋大小姐请我到外间坐着喝茶，指使那丫头亦如她身边的人。
“看你今天穿得这样漂亮，脸色又红润，就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极好了！”蒋二小姐亲自接过丫鬟手中捧着的青花高足盘搁在我俩中间的方几上靠我的一侧。
里面放着沾了霜糖的福饼，橙黄可爱，色泽饱满，一看就是京中位于帽儿胡同尽头苓香坊余娘子的手艺。
我用手捻了一个掰开，果然里面尚未全干的柿子呈现出金黄软糯的形态。
和前世我常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姐姐坐在家里就能尝到整个京城的美食，才是‘日子过得极好’呢！”
蒋大小姐微微一笑，眉眼里又带上了将门女儿的豪情。
我们两个人坐着说了半刻的话，我便起身推说家里有事。蒋大小姐笑着站起身来若有所指的道：“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事，你且去忙，下月等我回门咱们再聚。”我忙笑着点了点头回道：“到时你只给我下帖子就是，我是定要来讨二少奶奶的一杯水酒的！”蒋大小姐也从她院子里派了两位妈妈陪着我回了正院，各位夫人们已经去了花厅，宴席未上，桌子上已经摆了各色点心，我笑着在各位夫人面前转了一圈儿，以茶代酒的喝了几杯，与蒋夫人道了别准备家去。
“祖母母亲一齐病倒了，小小年纪就管了家，可比咱们那会子强多了！”
蒋夫人拉着我的手和各位夫人们夸赞。
各位夫人七嘴八舌的夸起来，还有一位大约十七八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笑着问我：“听说杨小姐还开了一家茶楼！”
“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我敛目垂眉的答应，不想让茶楼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有一次我们家老爷带了一包点心回来给我们家大姐儿，就是杨家小姐的茶馆里带回来的，里面一个一个白白的米糕蒸的跟那小兔子似的精巧别致，我们家大姐吃了又说要，闹了好几次老爷都没能买来。只好冒着汗跟大姐儿说：‘等爷爷下次跟蒋将军去喝茶的时候再给你买’惹得我们家大姐儿一见老爷就抱着大腿喊‘蒋将军’，倒被我们笑了好久！”
她说的那种点心我是知道的，用糯米粉榆钱粉并山药粉白砂糖鲜牛奶鸡蛋清蒸制，上面用朱砂点了眼睛鼻子，是当年京城里最流行的一种点心，算起来距如今还要四五年的光景才会出现。边城不比京都，什么东西流行都要晚上一点，再加上那糕点本就新颖，自然是供不应求。常常是一天做出三十盒，十几天前就被人家要摆宴席的定下了。肖掌柜的是个聪明人，知道物以稀为贵，就是卖得再好，一天也只做三十盒出来，原本以喝茶为主的茶楼如今被人家谈起往往说的都是各色的点心。
说这话的女子五十岁上下，一双吊梢眼睛显得格外厉害，是宣州卫镇抚的夫人，素来以强悍精明著称。娶了兖州黄家的女儿为媳妇儿，也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如今正笑意盈盈的站在她婆婆身后侍奉。而她口中的大姐儿想来就是这位黄氏的女儿了。
这一番话说的巧妙，一边称赞了我经商有道，一边称赞了蒋将军为人忠厚仗义。可谓是宾主尽欢了！
“婶婶莫要怪罪，实在是师傅们只能做出这么多来，不想竟烦恼了姐儿又难为了丁镇抚！改日定是要亲自带着糕点送上门去给姐儿赔罪道恼的！”
我笑着斟了一杯茶奉上，那黄氏赶忙朝我福了福接了过去。
屋子里的夫人们见我放低了身段调侃都笑了起来，里面有一位年长的妇人朝着黄氏笑道：“你也算厉害的了，这不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了吗？”
黄氏抿着嘴朝我笑了笑，眼睛眯着的样子十分妩媚。
“她也算伶俐的了！”宣州卫镇抚夫人丁氏拉着我的手朝那妇人笑道：“可是怎么比得过这孩子！要不是我们家老四都定了亲，我是真舍不得这孩子！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了去！”
蒋夫人面上带着微微的得意之色。我瞧了不禁暗自叹气，若是蒋夫人嫌弃我的出身只怕这婚事还好搅黄些，如今连蒋夫人都是十分乐意的，我又该用什么法子来脱身呢？
仍旧和众位夫人调笑了几句，蒋夫人仍旧派蒋二小姐送我出门，走在路上她一直紧紧的盯着咬着嘴唇，那神情活像一只赖皮狗儿。
“有什么话快说吧！”
我最受不得别人用这种渴盼的眼神瞧着我，只觉得脊梁上都生出一股汗来。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看见我哥哥？“
我就知道她要提那个蒋明！
“不知道啊！”我轻轻的拂了拂袖边用金丝银线绣成的枫叶刺绣。
“因为我娘把我哥哥关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
蒋二小姐的表情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不像是她哥哥被关起来倒像是她自己刚从樊笼里脱身似的。
我不禁在心里替蒋夫人叫好！
依蒋明那个性子，出来定是要来找我的麻烦，还是把他关在屋子里读书写字的好。
“哦”
我淡淡的应了一声，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面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个笑容。
“你......你......”蒋二小姐看得目瞪口呆：“我哥哥整日里惦念着你！还给你画了一幅画像挂在屋子里的墙上天天看！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就只说一声’哦‘就完了！”
面前的小姑娘被我气得双颊通红，跺着脚拿我没办法。
那我还要怎么样？
难道我还要对着他妹妹长吁短叹一番然后再前往探望你侬我侬一番？
想想那个画面我就觉得可怕！
“帮我给你哥哥带个好，告诉他谢谢他帮我画像，但是如果是送给我而不是挂在他的墙上那就更好了！”
我笑着帮比我还高一头的蒋二小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摆，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走出了二门准备上马车。
“难道你不去瞧瞧他吗？”蒋二小姐突然跑上来扯住我的肩膀。
我脚下一滑差点从车上跌了下去。
还真想让我去见他啊！
我一个女眷跑到他蒋大公子的院子里去瞧被禁足的他，我......我疯了吧！我躲他还来不及，难道还要往枪口上撞？
我摇了摇头柔声道：“你也知道我家里最近有些事，我实在是忙得很，要不下次再说吧！”
下次？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因为我说家里事多让蒋二小姐让了步，也许是因为我说下次给了她希望，总是她缓缓的松了手，小声的叮嘱我：“那我告诉哥哥你下次去瞧他，你下次可一定要去哦！”
我笑着朝她连连点头：“你就这样去说吧！”
蒋二小姐实心，蒋公子却是个聪明人，我这招太极蒋二小姐未必看得出来但蒋公子一定会一眼看穿。
上了马车后宋妈妈不免抱怨：“蒋家也算是官宦人家，怎么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听了这话我不免面色一冷，严声训斥道：“蒋二小姐天真活泼性情洒脱，实在是十分难得的。蒋夫人教育女儿赤子心肠，其实妈妈您可以议论的？”
小丫鬟们宋妈妈说上几声也是无伤大雅的，可若是连别人家的小姐都要评头论足，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宋妈妈自知理亏，不敢再多言。一路上只有绿寇与我念蒋家回礼礼单的声音。
“把那些金玉摆件都记到祖母的库房里，那些绸缎布匹都记到我的库房里。那些布料都是颜色鲜亮的，只能做外衣，等做衣裳的来了给几个弟弟裁几身新衣裳穿，也叫大家看了喜欢喜欢。”
绿寇听了忙应了，就着马车里的灯光用笔把东西都分好重新给我念了一遍，林林总总分配的十分妥当。到了家里绿寇下了车直接指挥着粗使婆子们去分东西，我则带着宋妈妈回了祖母的正院。
本想去祖母屋里给她请个安，顺便把今天的事说一说，不想竟扑了个空。不仅祖母不在屋里，连陈姨娘都不在。里里外外找了几圈才在祖母屋后的山石子后面找到了一群正丢沙包玩的小丫鬟们，我忙扯着问道：“老太太和陈姨娘都哪里去了？”
“夫人不舒服，老祖宗去探病了！“我认出站起来回我话的那个是五儿。
难怪祖母和陈姨娘贴身的丫鬟们都不在，但这些守着院子的人还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原位。
“那你知不知道兰泠哪里去了？”我从腰间的荷包里掏了几块雪花糖出来给她。
五儿朝我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我的糖，指着母亲院子的方向道：“兰泠姐姐劝不住老祖宗，叫了软轿陪着老祖宗去了。”
我暗自庆幸，还好兰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荷包里装着的糖都塞给了她，带着宋妈妈匆匆的往母亲的院子赶。
路上遇到往来的仆妇都是井井有条不慌不忙的样子让我微微安心，半路在桥上碰见了管香烛的陈平家的还笑着拉了我道：“正要去*回话！”我忙笑着打断她道：“嫂子莫急，咱们下午再说。”带了宋妈妈过了石桥径直往母亲院子里去。
如今管着母亲院子里大大小小事务的王氏正在院子外头站着，见我过来忙迎了上来，低声附在我耳边道：“小姐，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死死的守着院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话说出来我才发现声音有些大。
“只是夫人并没有要出来，而是抹了脖子！”
什么？
母亲竟然会上吊？
她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日盼夜盼才怀上了孩子，不好好保重身体搞什么自杀？
“那夫人她可还......？”
王妈妈连连点头道：“夫人在屋子里先是又哭又闹，奴婢就去门前守着生怕出什么意外，后来听见‘砰’的一声，奴婢就赶紧冲了进去把夫人解了下来。”
上吊不自己悄悄的吊，反而要弄得人尽皆知，看来并没有心灰意冷到要以绝生路，分明就是心中愤懑要闹上一闹嘛！
说起来母亲一直都有些傻。
夫家退了她的婚她就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嫂子要产子回娘家她就陪着，为了给丈夫生下孩子不惜将自己的侄女儿送给别人做妾，现在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却因为丈夫娶了个外室就要闹自杀。
做的尽是些害己不害人的事还没有得到应有的疼惜。
许是我的脸色有些严峻，那王氏苍白着脸又解释了一遍：“小姐，我们都是按您的吩咐，守着院子外头不让别人随意进出，不轻易和院子里夫人身边的人搭话的，后来兰泠姑娘来了让我们不要声张，我们也是按照兰泠姑娘说的只说夫人身体有些不适，请老太太过来瞧瞧，一点也没有......”
原来不声张这件事是兰泠安排的，难怪外面每个人都神色如常，消息并没有走漏出去。
看来今天留下兰泠倒是歪打正着！兰泠原本就替我管着家里的来往人事。再加上她性格泼辣，很有几分威严，今天这件事能把范围控制在母亲院子里也要多亏了她平日里常常和这些妈妈们来往的手段。
“这件事与你们无干，你在外面安排着，别让那些多嘴多舌的出去乱嚼舌根，要是有不听话的你直接告诉兰泠，让她处置就是。等这件事完了我给你们发赏钱！”
那王氏见我没有与她计较母亲自缢她失察的事忙松了一口气，屈膝应是的态度比往常恭敬了几分。
母亲院子里的气氛十分宁静祥和，那些小丫鬟们仍旧像平时一样三五成群的玩耍，见我进来一窝蜂的上来行个礼又笑嘻嘻的跑散开，可越往里走气氛越沉重上几分，到了内室，虽然里面站着满满的人却鸦雀无声，寂静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