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我背心发凉，酒醒了大半。
这女声颇有几分幽怨。此时夜已深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有这样柔弱缠绵的一管声音传来，很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是我。”那女子走到明处来。
鸡子大小的翡翠在素银底座的映衬下散发着幽深的光泽，发箍，顶簪，掩鬓，耳坠子，项链，手链，俱是一色的翡翠制成。只这样一套头面就极为难得，更难得的是寻到同色的项链和手链来配。
内里一件素白绸缎中衣露出一小截领边，外面罩着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着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一身的衣裳在灯下闪耀着华丽的光泽。
“姨娘半夜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瞧着站在院门外拦住我去路的女子，乌黑的发髻堆叠在头上，愈发衬得肤色如霜赛雪。不似从前杏眼桃腮，如今陈姨娘面如满月，丰盈圆润。
“奴有一事想与小姐细谈。”陈姨娘手里握着的帕子都隐隐的露出不同来，半透明的浅紫蛟纱上一双彩蝶翩翩欲飞，这样的物件我只在祖母的手里见过，不想陈姨娘竟这样得父亲的宠爱。
“姨娘您也知道，我不过一个晚辈，人微言轻，姨娘若是实在有事，应去母亲或祖母面前陈情。”我往后退了一步，陈姨娘是我放在母亲身边的一颗棋子，既然是棋子，只有我拨弄她的份，哪里有棋子摆布下棋之人的道理。
“小姐这是不愿意帮奴？”陈姨娘眼睛里泛出了几多泪花，在灯下瞧来似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分外可怜可爱。
我暗自赞叹了一番，难怪会这么快就怀上了身孕。
“姨娘想找我办什么我不问了。”我整理了一下被风吹皱的袖口“我只奉劝姨娘一句，姨娘当下怀着身孕，是这府里顶要紧的人，只要姨娘顺顺当当的生下这孩子，日后富贵定会源源不断。”
陈姨娘眼睛猛然一亮，猛的上前了一步：“奴要说的正是和孩子有关的事！”
难道是母亲伸手向陈姨娘的孩子了？不会吧？母亲不是想要把这个孩子收在膝下吗？
我思量了一番，谨慎的说道：“姨娘如今依傍着祖母而居，若是有什么难处，当向祖母禀告！”
“此事老太太也是办不到的。”陈姨娘垂下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祖母都办不到？那更遑论我了！
“我的话只能说到此，请姨娘好自珍重。”我朝陈姨娘点了点头，不顾陈姨娘的阻拦，带着绿寇和兰泠快步绕开陈姨娘一行人走开了。
回了屋子里，想到刚才陈姨娘奇怪的举动，我心里终究难安。原本把陈姨娘送进父亲的屋子，不过是猜中了母亲性情偏执，定不会容纳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这样陈姨娘在里面横刀夺爱，母亲必是要坐不住的，只要她一向陈姨娘下手，我必有法子闹的人尽皆知。
出乎我的意料，陈姨娘进了父亲的屋子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按照我的计划，不仅陈姨娘能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更能离间了父亲和母亲。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母亲不仅容忍了父亲纳妾，更在妾侍怀孕的时候悉心照料，不仅没有伤害了夫妻感情，甚至还让父亲对母亲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如今陈姨娘只能是一步死棋摆在那里，她只能安安分分的生下孩子，无论是我动或母亲动，都脱不开嫌疑。偏偏这样的时候陈姨娘不依不饶的找上我，只怕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通了此节，我和绿寇兰泠两个丫鬟细细的说了此间道理，两个丫鬟深知子嗣之事的重大，即刻就要告诫院子里的诸人，尽量守在院子里不要出门。
“小姐，我给您做了一双鞋，您看看。”兰泠去各屋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包袱。
我接过鞋来看，不小的吃了一惊，原来鞋也能做的这样精细。
红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枝文雅的梅花，枝头栖着一对羽毛橙黄的画眉鸟，鞋尖上挂着一对铜铃，红黄相衬，相得益彰。
绿寇围上来看，也是一番赞叹，一左一右的服侍我穿上了那鞋，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清脆的铃声伴随着脚步好似有了韵律。
我坐回炕上脱了那鞋，拿在手里笑着对兰泠说：“多谢你！我十分喜欢，收起来过年的时候穿吧！”
“哪里要过年穿，小姐喜欢我再做一双就是了！”兰泠一笑一双眼睛弯弯。
我摇了摇头：“家里还有祖母，我穿的太繁复了着实不好。倒是要劳烦你给祖母做上两双鞋。”
“现在已有了一双，只是不知道老太太脚的尺寸，所以未敢多做。”兰泠羞涩一笑。
“我那里有老太太脚的尺寸，妹妹去我那里拿一张吧！”绿寇笑道。
“姐姐那里的尺寸我也是有的，还是姐姐给的，难不成你给忘了？”兰泠抿着嘴一笑“只是那只是个脚底的尺寸，须知脚背高低，脚腕粗细，才能把鞋做的更合脚。”
绿寇笑着说：“做了这么多鞋，竟不知还有这么多名堂！改明妹妹闲了也给我做一双穿穿吧！”
“那只等着你给她说个婆家吧！”我指着绿寇笑道。
按民俗，新嫁娘的母亲答谢媒人，是要给媒人两双新鞋的。
“小姐！”两个丫鬟齐齐羞恼的唤了我一声。
离睡下还有些时辰，两个丫鬟都坐在我身边做针线。兰泠的针线和绿萍极像，用的都是配色极为鲜艳的彩绣。相较绿寇针线就平常了些，用的是通常女儿家的平绣，但胜在花样精巧，倒也可圈可点。
我拿着绿寇手里做的一件上衣瞧，用的是平常的棉布，一应是素面的，毫无花饰。
“这是我去年给你用来做被面的布料吧？做了衣裳穿出去实在不好看。”我指着绿寇手上的衣裳问。
“小姐您不知道！”绿寇还没来得及说话，兰泠先接了话：“这是绿寇姐姐做给她三妹的衣裳。今年就要进府当差了，不好再穿她姐姐的旧衣，绿寇姐姐才动手给她妹妹做件衣裳，还用的是这样的面料，连朵花也不给绣。”
兰泠这话说的又尖酸又刻薄，一通话把绿寇说的脸面通红，连忙辩解道：“不是！不是！小姐赏的料子都是好料子，若是我把那料子给了我妹妹做衣裳，我跟着小姐出去走动，岂不是丢小姐的脸？我妹妹今年才八岁，只是做做跑腿的事，将来跟了主子自然也是有好衣裳穿的。”
兰泠见绿寇把自己的话当了真，忙上去牵着她的手道歉：“姐姐！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知道！”绿寇笑的憨厚。
“头一天进府却是该穿件好看的衣裳，你去库里挑吧！那些料子搁在那也是白的霉坏了。”我把库房的钥匙从抽屉里拿出来要递给绿寇。
绿寇忙的摆手：“我妹妹年纪还小，若是她以为能依靠我得到什么就不好了。小姐万不要这样。”
难得有个如此通透的人。世人都以为给孩子金银富贵是好，却不知教导孩子为人处世才是正途。
我突然觉得绿寇的这个妹妹也不会差，和那芳菲比又如何？如果绿寇家里有这么多女儿，我带走一个是不是也不是不可能？
我把钥匙收回了抽屉，笑着对绿寇道：“有时间把你妹妹领来给我瞧瞧吧。”
“是”绿寇笑着应了。
吹了灯，躺在床上，兰泠和我提了几句母亲搬回院子是为了服侍父亲，但也把自己身边大宗的仆妇留在了陈姨娘身边，生怕陈姨娘受了委屈，我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这件事。
绿萍的事这样就算了结了。虽然她离开，我心里分外难过，可是却也多了一份踏实。绿萍虽然心地纯良，可是生性莽撞。这样的性子留在我身边，终究是隐患。如今有了她哥哥的护佑，大约她也可以生活的轻松一些。
只是，绿寇的哥哥，周百木，实在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既然应了周妈妈就不能食言，兰泠是个不错人选，可是却是我将来要带在身边的，就不能让她在此地有了牵挂。看来此事只能拜托给祖母了。
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梦中我梦到绿萍和周百木穿着新衣朝我行礼，祖母笑着站在堂上为他们证婚。
“小姐！小姐！该起了！”
一睁开眼，天已大亮，微微有些头疼。我一伸手捂住了头。
“小姐，您怎么了？”绿寇见我半天没有起床，从帐子里探了头进来。
“没事，我有些头疼。”
“您快起来，我给您准备了好东西。”绿寇坐到床边扶我起床。
我打了一哈欠，昨晚的梦…还真是…荒唐。
看来不快点解决了绿寇哥哥的婚事，倒成了我一桩心事。
绿寇取了鹅黄色的褙子和兰色的宫裙，看了我只觉得头更疼了，我拉着绿寇的手撒娇：“姐姐，给我换一件吧！”
不知绿寇是没有料到我要换一件衣裳还是没有想到我会有这种语气，愣愣的盯着我半晌也没有动。
我突然觉得我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女人做这种事好像十分幼稚，我的脸红了红，轻轻的咳了一声。
“好！好！穿这件天青色的吧！”绿寇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愣神十分不合时宜，忙的转过身去找衣服来掩饰刚才的一段尴尬。
我按着胸口叹了一把，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