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沉默的两人微微叹气。
两人到底都是小姑娘,又是丫鬟,怎么好将这种话说出口来。
“绿寇叫你母亲来与我说吧!兰泠就等绿寇出去了告诉我吧!”我的声音里有不容错识的失望。
突然肩膀一沉。
“小姐”兰泠软软的唤了我一声,依靠在我颈项:“我想自梳,一直留在小姐身边。”
自梳!
又没有人逼着她嫁人,为什么会想要自梳?
“你怎么了?”我的肩膀有浅浅的水痕。
“奴婢不是......被人贩子荬到府里的,是我爹......我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被他卖到了勾栏胡同去还赌债......”
我听过兰泠怯弱的,镇静的,欢快的,恼怒的,却从没有听过她用这样悲伤的语气说话。
勾栏胡同,是最低等的妓院。
去那里的无非贩夫走卒.....
这样的人懂什么怜香惜玉?
更何况一个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妇人?
后面的事我不敢想。
是因为被自己父亲的行为伤了心,所以才不想嫁人吗?
腿上一沉,是绿寇依在我膝头。
“小姐,求您不要随便把我配人!”
绿寇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一改往昔的谨小慎微,带着点真性情的苍凉。
绿寇面上的温热透过我的膝头传遍全身。
“别人都夸我哥哥聪明,可是我从小就打算盘比哥哥打得好,说话比哥哥说的漂亮,事情比哥哥做得稳妥。可人家都说可惜了我是个女娃,最后不过躺在炕上给人家生孩子。可奴婢不想这样活......”
一时我们主仆三人的心情都低落起来。
虽然地位不同,但我们可以感受到在这世间共同身为女子所受的不公。
“这么说你们俩都不想随便就嫁了!”我故作欢喜的笑道:“刚才你们俩都不说话可把我吓坏了!”
“我可去哪找你们俩这么好的丫头去啊!”我笑着拍了拍依在我身边的两人。
两人都被我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兰泠直起身子用袖子擦眼泪。
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和绿萍说话。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褙子,泪水沾湿了衣袖。我从抽屉里拿了一条我珍藏的手帕,她第一次绣给我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转眼间已经是物是人非。
不知远在京城的绿萍过的如何,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跟着祁王,应该不会过的太差吧。
绿寇拿着自己的帕子替兰泠擦着眼泪,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虽然你们不想嫁。”我笑着朝两人挑了挑眉毛:“但你们屋里的姊妹未必没有想嫁的,这样的事我不好问,你们回去她们问问家里有安排了没有,若是有你们只管回了我,嫁出去了也好安排新进来的小丫鬟们。”
只要她们两个没有嫁人的意思,别的都好说。
我院子里看起来人不多,但算下来只丫鬟也要十二三个,若是再进了新人只怕就要没地方住了。将她们都嫁了出去也好给这批小丫鬟腾出住的地方。
换了新人也好有个新气象。
兰泠擦着眼泪应了我的话,脸上就有了几分笑意。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我笑着捏了兰泠的鼻子一下。
“小姐!”兰泠瞪着眼睛嗔了我一句:“您怎么这样的话也说的出口!”
从前薛郎把我哄高兴了之后就会这样爱怜的捏一下我的鼻子。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
我听说薛大太太逼着薛郎收了一个十七岁叫红英的丫鬟做通房,气得坐在炕上直掉眼泪。薛郎下衙了就紧紧的抱着我轻声慢语的解释,说他根本没有碰那丫鬟。温暖的气息坚实的力量让我心安,我缓缓的笑,让他对我保证绝对不会碰别的女人......
宛如黄粱一梦。
到如今想起来也不过苦笑当年的痴情。
兰泠办事极快,第二天就将几个兰字辈的丫鬟的打算回了给我。
兰香的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们家的香料铺子里,一时半会不知道打算如何。兰芷和她的表哥打小定了娃娃亲,只等着今年七月她表哥除了服就成亲。兰沁的娘已经求了母亲给她指一门亲事,只是还没有信儿传回来。兰汐没了娘,只剩下一个老子帮着祖母在乡下看房子,正愁着没人管,耽误了年华败落了颜色。
我笑着颔首,对着兰泠耳语,吩咐她问问兰汐想找个什么样的。
兰泠瞪大了眼睛瞧我:“这还能挑,您看着指一个不就是了?”
这婚姻大事,是缔结百年之好,最要紧的就是相扶相守了。
我掩着嘴笑道:“看你还吵不吵着自梳了!不仅能挑,我还给你们预备着压箱钱呢!”
“您先把钱给了我们吧!”兰泠抱着我的肩膀摇晃,娇嗔着吵闹。
站在屋子里的几个年纪大些的丫鬟都红着脸抿着嘴笑,小丫鬟们则是眼睛精亮的瞧着并肩和我坐在炕上的兰泠。
转天兰泠跟我说兰汐只说要个识文断字能老实过日子的人就行。
我突然觉得这个兰汐也是有几分聪明的丫头。
识文断字,就有了未来前进的资本;踏实肯干,又是撑起一个家庭必要的能力。
带着淡淡的惋惜我带着这个丫鬟去见了祖母,祖母问了问她家庭,抚额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说起来这孩子的爹娘还都是我庄子上的人呢!”又牵着她的手满口答应:“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合你意的。”把个小姑娘说的满面飞红,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没几天,祖母就将兰汐说给了一个二十岁父母双亡从小在古董店里做学徒的二掌柜的。兰汐的老子被从庄子上叫了回来,隔着竹帘直给祖母磕头,嘴里却咿咿呀呀的说不清话。
晚上兰泠和绿寇依偎在我身边做针线,不禁感慨兰汐的这门亲事真是难得。
“兰汐真是幸运,竟然有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兰泠总是快言快语,一边说着话,手上的针线丝毫不慢。
我看着我手里的锦鲤荷花荷包却笑得开怀。
学针线也有大半年了,巩二媳妇教了我裁衣后就跟着自己丈夫去了祖母在昌城的庄子上生活。半月前接到她的信说又有了身孕,我与她也算得上半师之谊,就绣了这个荷包给她。
肥肥的鲤鱼穿梭在碧绿的荷叶下面,绡了新金,整个鲤鱼看起来金光闪闪,活泼里带着灵动。
我能想象到她拿着这荷包会心一笑的模样。
妞儿,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应该会永远镌刻在她母亲的记忆里吧!
“你这话怎么说?”绿寇停了停手上给自己妹妹做衣裳的活计,怂了怂肩膀:“难道有父母的就不好了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
看着兰泠翻飞的手指,我真是怕她一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
“只是没有父母有没有父母的便利!”兰泠将手里的鞋翻了一面,飞快的将一道嫩黄锦缎的牙子镶在上面。
“人家都说‘丧妇长女,无教也。’可见没有父母的人,难免性子上有些缺憾。更何况孝义本就是为人之本,要不那《三字经》怎么会作为启蒙读本。为人媳妇儿的,怎么能想着不伺候公婆呢?”绿寇孜孜不倦的劝说着兰泠。
兰泠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哼哼哈哈的将绿寇哄了过去。
我不禁抿着嘴笑。
“哎,你不是要自梳吗?关心这些杂事做什么?”我笑意盈盈的调侃兰泠:“莫不是又动了凡心?”
“我这不是替绿寇姐姐操心嘛!”兰泠嗔怨的瞪了我一眼,鼓了鼓腮帮子。
“我....”绿寇刚说了一个我字,兰泠就收了针,一脸狗腿的笑着凑了过来。
“来!来!小姐您快试试我给您做的这双新鞋!”兰泠蹲在脚踏子上一把揪掉了我脚上的大红素面锦缎厚底睡鞋。
真紫色的底儿,上面绣着一丛丛一簇簇嫩黄色肆意开放的海棠花,鞋口细细的锁了一道嫩黄万福云锦牙边儿,分外的娇艳。
“不错不错”我站起来走了两步:“大小也正好合适!”
“小姐,您就这么被收买了!”绿寇笑着看着我脚上的绣鞋,仍旧不忘之前的话题。
“哎!”我小声的回首跟她说话:“都收了人家的鞋了,好歹也要放人家一马!”
两个丫鬟都被我逗得弯了眉眼。
到了六月初八,我一早穿了这双新鞋去给祖母请安,惹得祖母也是眼前一亮,拉着我的手笑着问我是哪个丫鬟的手艺。听说是兰泠的,特意差了红裳将她叫进来,指着我道:“叫你们小姐给我画一个好看的花样子,你给我做双好鞋来,我自有东西赏你!”兰泠忙屈膝应声,呆头呆脑的全没了往日的机灵,引得祖母屋里一阵笑声。
等着穿着大红褙子头簪红绒花的红纹和婆婆进屋给祖母行了礼,我笑着赏了两个十两银子一个的如意纹银裸子就带着绿寇,兰泠和祖母屋里的宋妈妈往文府去。
“上次我去铺子里也是劳烦的妈妈!”我笑着给宋妈妈斟了一杯茶。
宋妈妈忙欠身接了我手里的茶,笑得分外恭敬:“瞧小姐说的,这不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一路上我笑着和宋妈妈说着话,应答之间,宋妈妈满面春风,神态自如却滴水不漏。
我暗暗纳罕,这样的人怎么在祖母屋子里屈居个二等妈妈?
若是不重视,怎么每次出来祖母都要派这位宋妈妈而不是和祖母最亲近的杜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