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宴会结束父亲也没有出现,想来是路上有事耽搁,今天赶不回来了。祖母为首打发了一回银子,由周妈妈带了兰夕班出去。蒋明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仿佛一个真的艺人,躬身行礼谢了赏赐后退了出去。至此宴会也就告一段落,我留了兰泠打发婆子们收拾东西,送了祖母和陈姨娘回去后带绿寇并宋妈妈去了母亲院子。
她还没有休息,正坐在屋里的炕上吃苹果,见我来了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宴会办完了?“
看来母亲这是被冯妈妈开导过了。
要不绝不会这么平静。
我点了点头道:“外面天气凉了,您近日来身子骨不好,彼此见了不免伤怀,倒不如在屋里头静静的养着来得好。”
母亲冷冷的哼了一声,面上了却柔和了几分。
“父......姑父他明天就回来了!”
想起我已经和母亲说开了,我干脆直接换了称呼,却是用的母亲一边的称呼。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却没有什么恼怒之色,轻轻的点了点头转到一边儿不愿意瞧我。
我知道自己不讨她的喜欢,既然她安好我也没有站在那碍人家眼的必要,笑着跟她寒暄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到兰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寝衣,见她满面疲惫之色,我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她,笑着问道:“都办妥了?”
“除了有些大物件还没有收进库里都已经捯饬整齐了。”
兰泠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明天你忙完那边跟绿寇一起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吧!”
我指了指从我院子里带过来的几个装衣裳首饰的大箱子。
“咱们要搬回去了吗?”
两个人都有些雀跃欣喜。
我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祖母防着我,继续在这院子里住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更何况管家的权利已经在我手里,祖母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接替的人也不会现在就动手。倒不如把王姨娘挪移进来和祖母一处住着,明面上只说是服侍祖母,也不算是太失了体统。
成日里只见王姨娘郁郁寡欢,能和祖母住在一起也能让她多几分欢快吧!只可惜从前母亲住的屋子就是如今陈姨娘的那间,陈姨娘如今正是身子笨重不方便挪移的时候,也不好让人家把屋子让出来。让王姨娘像我一样住在这里也不合适,倒不如看看那边东厢房能不能住得人。
打定了主意,只等第二天见过了来回事的妈妈们我就去转了一圈儿。虽然长久没有住人有些灰尘气,但大面上还算齐整,留了宋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打扫我仍旧回了内室。
用过了午饭迎回了父亲,见是我带着仆妇们迎接他眼中带了几分诧异,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如今长进了!”我不知道他这是夸我还是讽刺,只得笑着道:“祖母还在等您回来!”将他一路引到了祖母那里。
没说几句话祖母就吩咐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去,我也忙退出了屋子。和我一同候在屋外的杜妈妈模模糊糊的听着屋里时高时低的说话声也把两人谈话的内容猜了个大概。
出来的时候父亲脸色苍白,佝偻着后背身形有些蹒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负手而去。
既然注定要站在对面,何必委屈自己去讨好!
我朝着父亲屈了屈膝,转而退回了正屋。
晚上到祖母屋里服侍晚膳,父亲和祖母一人一边儿坐在大炕上,一旁站着杜妈妈和莫姨娘,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站在中间已经大了肚子的陈姨娘。
看来父亲已经接受了从自己的结发妻杌子子手里拿走管家的权利的事实。
见我进来祖母朝着我微微颔首,红裳忙搬了个锦杌出来给我坐。
“莫姨娘从前带着你三个弟弟跟着你父亲在外面奔波,既然如今回家了就是一定要上族谱的,后天是个好日子,你把这事准备准备吧!”
看来祖母的筹码是三个孩子上族谱的问题。
只是不知道是要记在母亲的名下还是莫姨娘的名下。
“是!”我忙站起来应了:“只是祭祀的礼器影像只怕还是要劳烦外面的管事。”
女人是不能碰祭祀之器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叫何婆子中间给你传话就是了。”
何管事是外院管礼仪祭祀的。
“是!”
众人皆起身应是,闲话片刻后散去,没有一个人提起缺席的母亲和王姨娘。
晚上正和绿寇打络子的时候,兰泠阴沉着脸撩了帘子进来,坐在炕脚的马扎上闷闷的坐着。
“这又是谁得罪了我们的兰泠姑娘?”
我笑着搁了手里的活计从桌子上的红霁圆盘里拿了一个橙黄圆润的杏子递给她,一旁的绿寇也抿着嘴笑。
“小姐!”兰泠瞪了我一眼道:“您知不知道老爷今晚去了夫人那里!”
我当然知道!
就在今晚祖母说要给三位弟弟上族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男人往往都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以为这样就能把女人哄得团团转,殊不知就是在这样的磋磨里消磨了往日的恩爱情谊。
“你别担心,今晚保准有好戏看!”
果不其然,晚上我还没有歇下,正坐在镜子前面由着绿寇帮我通头的时候窗户外面有小丫鬟叫兰泠的声音。两人在外头小声的交头接耳了几句后兰泠兴冲冲的进来,赶了屋子里的闲人后笑着开口:
“晚上夫人和老爷吵闹了好一阵子,偏偏莫姨娘打发小丫鬟过去请老爷商量三个孩子名字的事,夫人当场就发了怒,失手拿一旁的花瓶砸破了老爷的头!”
绿寇的手顿了顿,仍旧继续帮我梳头。
我不禁觉得好笑,这要是在平常人家那丫鬟还不得吓得花容失色,可我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高高兴兴一个波澜不惊。
“然后呢?”
兰泠狡黠的一笑,学着我的口气抚着自己的袖口道:“您说呢?”
“那肯定是父亲被气得不行,准备拔腿就走,母亲又要死要活的拦着不让走......“
“哎呀!快!把灯吹了,咱们都睡吧!”
按母亲的性子定是要闹到祖母跟前要说个明白的。
其实母亲这个人一直有些傻气,她以为闹到祖母面前就能说个丁是丁卯是卯,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祖母的安排。
这样的事哪里是我一个小辈该知道的。就是不小心听见了也该当不知道才是!
果然不一会院子里闹闹腾腾的进了一堆人,里面不时传来女子高亢的咒骂哭闹声,此刻遥遥的听着倒有几分瘆人。
“哎!看来陈姨娘今儿是歇不好了!”
我在黑暗里朝着炕上躺着的那人笑叹。
炕上传来兰泠隐忍的笑声。
饶是母亲闹了这么一遭儿,第二天还是顺顺利利的开了祠堂,大弟弟取名家诚,二弟弟取名家义,三弟弟取名家信,只是三个人都记在了莫姨娘名下,仍旧算作庶子。
我悄悄的瞧一旁莫姨娘的神色,只见她笑容坦然,神色平静,不禁心里暗暗纳罕。一旁的母亲倒是摇摇欲坠,要不是身边有那个冯妈妈扶着,整个人都像是要瘫倒在地上了似的。而王姨娘则在一旁费力的扶着陈姨娘,两个人脸色都有些苍白,面上不住的落下汗来。
记过了族谱大家仍旧往祖母院子里来,各自在正厅坐下。
红裳倒了一杯茶端上来,见众人都面色深沉,身子端肃,不免心中打鼓,一步走的比一步更慢,我见了忙将她手里的茶接了过来奉在祖母身边的几上。
祖母端茶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开声道:“既然记过了族谱就是我的孙子了。“
坐在父亲身边的母亲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手里的一方素绢帕子被团成了个球。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个孩子本来就该跟着老大媳妇儿过活。”
这下紧张的轮到莫姨娘了。
“但是清娘近些日子身子骨差了些,家信年纪又小,乍然离开了莫姨娘不免吵吵闹闹,更不利于夫人养病,就先把家诚家义接到我院子里养着。家里的事先让媛儿管着,他们两兄弟的事也不用清娘操心,都先由他们姐姐管着,等你养好了身子骨再说就是了。“
祖母已经这样发了话,就是母亲不愿意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更何况她自己也是怀着身孕的人,自己的身子骨儿又不好,为了保胎,只怕也是有暂时不想管家的意思,虽然面上带着几分不高兴,但也就勉强的应了。
既然大家都已经认定了这样的事实,其余的杂事就该是由我这个管家的人来安排的了。我忙站起身来朝众位长辈行了一礼,王姨娘,陈姨娘,莫姨娘并三位弟弟或是迅速或是被拉扯都站着侧着身子避过了我这一礼。
从袖子里取了事先写好的纸出来,我笑着道:“我昨儿晚上拟了一张条子出来,现在说出来大家听听,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再改正就是!”
今天早上服侍早膳的时候我特意去请示了祖母,将里面一两处不合老人家意的地方都一一改正了过来。
“两位弟弟都是要跟祖母一起过活的,自然是该住进这院子里的。只是如今祖母院子里住着陈姨娘,祖母身子又不好断不了服侍的人,只怕来来往往的,一来二位弟弟不方便,二来也住不下。刚巧祖母院子后面有一座二层的小楼,再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旁边还有一片桃林,不管春夏都是景色极好的,眼看家诚就要进学了,不如就住进这坐小楼里,读书写字之余也可以看看风景颐养性情,若是习武那桃林也是个好去处。”
“至于家义,不如住到我旁边的听竹轩去。二弟今年才五岁,年纪还小,就是启蒙也太早了些,不如住的离我近些,我们姐弟二人也能相互有个照应。平日里或是在竹林里玩耍或是跟着我往祖母这边来都是极好的。若是到时觉得不好,就等着来年再在祖母屋后建一座小楼也就是了。”
陈姨娘朝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按规矩,家里有怀着身孕的人不能破土,对胎儿不好。
“我如今管着家里的事,马上还要接手二位弟弟的起居,不免来往些下人,住在祖母的院子里实在太嘈杂了些。既打扰祖母和陈姨娘歇息又不利于家诚读书,而且家义一个人住在听竹轩我也不放心。如今王姨娘是个清闲的人,不如搬进院子里晨昏定省,也算是为人子女的孝道。只是如今祖母院子里再没有空的单独院落,只能委屈姨娘住在正房的东厢房里。”
当我说到‘子女孝道’的时候父亲抬眼望了我一眼,砸了两下嘴却没有说什么。
看来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了真相。
母亲出于气愤的原因不告诉他我能理解,为什么祖母也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那个古怪的念想又冒了头。
想要揭开真相还要靠肖掌柜的。
尘埃落定,大家各怀心思的用了一顿午宴也就散了。因为我早就跟两个丫鬟说了要搬出去的事,如今行李都已经打点好,只等着我一声令下就可以仍旧搬回去。第二天早上去服侍了祖母的早膳,顺便就辞了行。
“你如今事多了,早上不用过来了,只晚上来就是了!”
祖母一边用帕子偕着嘴一边道。
从前母亲管家的时候也只晚上过来请安,只是我如今毕竟是以未出嫁的姑娘管家,又教养着二弟,到底不同。
我忙笑着行礼道:“我早些起来用早膳,带着二弟过来给您请安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我只过来请安,并不留下服侍早膳。
祖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是您的对牌。”我从身后的兰泠手里取了个长长方方的盒子过来:“如今已经有了‘甲’字对牌,仍旧把您的还回来。”
红裳忙上前接了盒子。
请过安后带着丫鬟们去布置一新的东厢房转了一圈儿,虽然不甚宽敞,但好在兰泠蕙质兰心,从一盆花草到一柄茶壶都别致有趣,屋子倒也坐得下去。
见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当天上午兰泠就指挥着粗使妈妈们把我的东西悉数搬回了我的院子。到了晚上一应事物都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两个丫鬟都笑盈盈的道:“还是回来好!”
我也想起上次被祖母赶回来那狼狈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如今可是大有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