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了结了祁王的这件心事后,我再不愿出去凑热闹参加那些宴会,一律以天气太热中了暑为借口推了。
蒋家姊妹难免以为我是因为那次游湖的唐突而着了恼,请我请的愈发殷勤,甚至不顾蒋夫人对自己待嫁的约束,只常常的带了信件并一些吃食玩物来给我,倒让来替蒋大小姐送东西的蒋妈妈身边的婆子拉着我问她们家小姐是不是有了什么事。
我怎么能把那件事告诉她。
就只得说因蒋大小姐要远嫁,不舍得我,所以才会这样重情重义,倒把个婆子说得眼圈都红了。
蒋大小姐的信件纸片似的往家里飞,上面全都是对那天的事的解释之词,说得蒋公子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郎情妾意,要是将我换做十年前的那个,我都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动心了。这样密集的交往也引了祖母的注意,想到祖母早已知道了那日事情的始末,我也没有隐瞒,拿了那些信件给祖母瞧着解闷儿。
祖母见了抚摸着那些信,略有遗憾的道:“真是可惜了这孩子一片赤子之心,将来到了婆家只怕还有得苦吃。”
谁家的媳妇不是知道了锦衣郎的薄幸,才开始踏踏实实的将自己后半生的指望放到自己身上来的呢?
女人,总要过上这么一遭儿,才能瞧清楚自己才是终身的指望!
这样清闲的日子过到了八月,天气也渐次的凉了下去。如今陈姨娘的身孕已经有了六个月,肚子大得跟个大皮球似的。祖母不好直接去瞧她一个做姨娘的,但又悬心她的身子,我不免充当了其中信使。
“你瞧着她怎样?”我回来的时候祖母正坐在炕上吃瓜子,见我进来忙关切的问道。
从前祖母总觉得我是小孩子,尽量的让我避讳这样的场合。自有了蒋家求娶的事,祖母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让我把事情担起来,主动提出让我帮着去瞧瞧陈姨娘是否妥当。
“我瞧着姨娘甚好呢!”秋日的正午还是有些热,红裳端了凉水拧了毛巾来给我擦脸:“只是姨娘肚子大的吓人!莫不是双生子?”
祖母听了我这句揣度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你这样的小姑娘知道些什么!”
我这样的小姑娘不仅知道,还自己怀过呢!
“大些小些都是正常的,哪有你那么大惊小怪的!”
“还是我家祖母见多识广!”我无意为这种事和祖母争执,笑着赞了祖母一句,让祖母乐开了怀。
可惜事情并不像祖母预想的那样简单,陈姨娘不仅没有按照我们预想的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而是在我去探望的第二天凌晨就闹腾了起来。
我当时正睡得香,被值夜的绿寇摇了起来,轻声的在我耳边道:“小姐,不好了!陈姨娘落了红,老太太那边已经闹了起来了!”
我听了这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忙直起身子问道:“这话坐得准码?现在可有信了?”
“怎么作不得准!”绿寇拿了一件纱笼披到我的肩上:“是咱们的人过来说的!如今并没有信传过来,只说是凶多吉少。”
祖母在我的院子里安插了眼线,却是条明线,我在祖母院子里收买的几个小丫鬟却绝对没有让祖母察觉,平日里也只是用来传递个消息。如今绿寇口中我们的人,指的大概就是这几个小丫鬟。
“你去倒杯茶来给我喝!”
我心里不禁惆怅。
怎么这些孩子降生到人世间的路途都要如此多舛!
但愿这个孩子保得住才好!
“小姐您说陈姨娘会不会有事?”绿寇倒了茶来,见我披着衣裳依靠在床头,也不回临窗大炕上去睡,只在我跟前的脚踏子上坐了支着腮帮子跟我闲话。
红露和绿寇也算得上是一块长大的,只是比不上和绿萍的交情,如今不是担忧而是怅惘也是正常的。
“我也不知道!”
明明是一杯热茶,握在手里却让我觉得有些凉。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再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吩咐绿寇到:“八成是没事!咱们也睡了吧!明儿早还要早些起来!”
绿寇听了忙倒了水来给我漱口,移了灯给我撩了帐子。
一夜只听得躺在外面的她翻身的声音。
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照亮了新糊的窗纱,我眼睛一眯,竟睡了过去。再睁眼绿寇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前轻轻的唤着我:“小姐,该起了!”
进了屏风,看见衣架子上挂着的桃红对襟罩纱褙子,我不禁皱了眉头,指着那衣裳到:“这会子怎么能穿这样的衣裳,快换了素净的过来。”
其他人不知道缘故,但绿寇兰泠都是知晓的,忙按我的吩咐换了衣裳给我穿上。
到祖母屋里正好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正赶上祖母和母亲一同用早膳,见我进来不禁诧异。
“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祖母抬头的瞬间,我看见外面阳光照耀着她隐藏在青丝下面的皑皑白发。
心头一酸,却不能在面上露出来,我低了头道:“早上梳头的时候听说姨娘有些不舒坦,就早些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
“糊涂!”还没待祖母说话,母亲先气恼的一拍桌子道:“这也是你能管得了的事!这个家怎么回事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没规矩起来!”
母亲这句话表面听上去像是一句抱怨,实际大有深意。
近些日子祖母多多少少的接了些内院事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照料陈姨娘。如今陈姨娘出了事,母亲这样说,分明是完全把责任推到了祖母身上。
祖母没有出声,只低了头喝了一口粥,从我的角度看去眼圈儿却有些红。
“我不过侍奉祖母罢了,哪里还能伸手到姨娘屋子里去呢!”连我自己都能想到我自己面上半寒酸的讽笑。
“你!”母亲被我气得一拍桌子,上面那些碗筷被震的叮当作响。
“您也是坐三望四的,也该修修性子才好!”我丝毫不让:“您这样火爆的性子,将来可如何带弟弟们?”
当我说到弟弟们,母亲简直称得上目眦尽裂,那狠狠的盯着我的模样活似草原上一头盯着猎物的狼。
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好父亲早就在外面给您生了三个儿子!
想想母亲见到这些儿子们齐齐跟她请安的模样,我都不自觉的感到开怀。
说起来我的这三个弟弟都有一副好相貌,像极了他们的母亲,那位婀娜多姿的外室夫人。
“你个小畜生满嘴胡噙的是些什么!”母亲额头旁边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突突的往外冒着,连身边的那个冯妈妈频频朝她使眼色都没有看到。
无奈之下冯妈妈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母亲的袖子,不想被母亲一把甩开来,满面狼狈的退回了杜妈妈的身边。
“清娘,我看你是要好好的静静心了!”刚才祖母那脆弱的片刻好像梦中,此刻祖母抬了起头来,仍旧是那个威严的杨家老太太。
“咱们走!”不想祖母才说了一句话,母亲就起了身,气呼呼的连冯妈妈都顾不得等自己飞快的走了出门。
从前母亲虽然直率暴躁,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
我不禁感到十分诧异。
也许是因为出身官宦人家,母亲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因为这点,反倒压下了母亲性子里很多急躁的时候。
这样不管不顾的图个痛快,是我印象里没有过的母亲。
“老太太,您瞧着是不是......?”杜妈妈过来盛了一碗粥将我让到了母亲刚才坐的地方。
祖母竟然咧着嘴冷笑起来。
“我瞧着倒是八九不离十呢!”
“那要不要......?”杜妈妈欲言而止。
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本来想等一会郎中过来顺便给她瞧瞧,不想她......也就罢了,随她折腾去吧!”祖母的脸色有些苍白,再配上这样冷冽的表情,不免显得更加沧桑。
我对母亲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也就随着这话题过去,待杜妈妈和祖母说过了话,忙问道:“姨娘如今如何了?”
祖母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昨晚不好出去请大夫,只找了产婆看,熏了艾才保住。”
说起来祖母真的是十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姨娘的身孕才五个月的时候,三个产婆,两个奶子已经住进了陈姨娘院子后面的偏房,只等着她生产。
“怎么会熏艾?”我有些诧异的问道:“如今才六个月!”
我不问还好,一问祖母脸色更加铁青,紧紧的抿了嘴唇不说话。
难道......
想起陈姨娘那远比寻常孕妇大的肚子和异常红润的面色,我的心都凉了一半。
不会不会!
虽然陈姨娘偶尔行事有些迷糊,但绝不至于如此糊涂。
哪个母亲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命做赌注呢!
“你也别多想了!”祖母夹了一块鸡蛋山药糕到我的碗里:“一会郎中来了,咱们就是不想知道,还能捂着耳朵不听吗?”
听着祖母这样略带讽刺的语调,我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