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小姐来了。”陈妈妈替我掀开了门帘。
许久没来，偏院和我住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同了。从前我住的填漆床变成了如今的拔步床，我挂的天青色的翠竹帐子也变成了仙鹤送子米白色的幔帐。
如今室内的摆设，比我住的时候还要华丽，只是处处都彰显着送子送福的寓意，难免让人觉得压抑。
“您来了！”陈姨娘带着一个绛红色牡丹纹镶粉晶石的抹额，脑后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额头两侧各贴了一块膏药，倒显得分外的俏皮。
“你们下去吧！”陈姨娘上来拉了我的手，转头吩咐屋子里的仆妇们。
这里面不乏母亲和祖母明着暗着派过来看着她的人，没想到听了她的话倒都齐齐的行了礼退下。
看来陈姨娘可是被拿的死死的，要不也不会这么放心让她和我独处。
“姨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本想寻个地方坐下，奈何陈姨娘紧紧的捉着我的手。
“小姐，来这说话！”
陈姨娘连拉带拽的把我拖进了屏风后面，力气又大，走路又快，实在不像一个怀着身孕的人。
“小姐，我有个事想求你。”一进了屏风，陈姨娘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的贴了过来。
“姨娘请说。”被她这样捉着手，又站的十分近，她的呼吸投在我面上，让我觉得十分不适。
我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陈姨娘终于意识到她的失礼，怏怏的垂下了手。
一向和我保持距离的陈姨娘，怎么会突然这样急切的寻上我？
我正候着陈姨娘，她却红着脸低下了头，好像又不着急说出她心里的事来。我在心里暗暗思量，既然是祖母不同意的事，断然不是什么好事，这厢她被我拒绝了，万一再寻上了别人，办成了这件事。今天我和她耽误的时间越长，我身上的嫌疑就越大。
“既然姨娘还没想好，那我就改日再来叨扰！”我面上浮起了笑意，一拂袖子就准备走。
陈姨娘见我要走，有些慌了神，伸出一双素净的手来捉我，被我不着痕迹的躲开。
“小姐，我这就说！”陈姨娘愈发着急，慌慌张张的紧紧拉上了我。
虽然我心智成熟，但到底身子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被她一个十九岁的成人拉着，又是个孕妇，我不敢使劲挣开，只能被她拉着。
陈姨娘到底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抚着肚子，缓缓说到：“小姐觉得我这胎是男是女？”
在我的思量，是男是女实在无所谓，父亲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也算不得空虚。祖母从前不知道，十分紧张陈姨娘肚子里的这个。自从知道了父亲那位善于生养的外室，对陈姨娘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照应着。
我不是没嫁过人的小姑娘，会懵懂无知的摸着肚子红着脸说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喜欢。陈姨娘虽是父亲过了文书的姨娘，可家中没有嫡子，外室的事情连母亲都不知道，陈姨娘自然也是无从得知的，按照陈姨娘的境遇想，只要她生下了男丁，必是将来这个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管之后生下的是男是女，总越不到哥哥前面。陈姨娘想要生个男孩，实在是想也不需要想的。
这样显而易见的话却拿来问我，不过是想要顺理成章的往下说罢了。拿这些诓骗别人还行，用这些来戏弄我，实在是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姨娘月份还早，男女尚未可知。”我微微的一笑，你会耍花枪，难道我就不会？
陈姨娘犹不死心“小姐希望奴腹中是男是女？”一双素手轻抚着腹部，脸上带着清愁浓情，一双眸子星辰般明亮，好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只可惜我不是父亲。
“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定会一样的疼爱。”我温婉的笑着，活灵活现的展现了一个大家小姐应有的姿仪。
“难道小姐不希望我腹中的是个男孩？”陈姨娘好像没有料到我会和她打太极，有些怔愣。
我为什么要希望她腹中是男胎？突然我竟觉得有些猜不透陈姨娘心里的想法。
听到这话，我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为什么我要希望填个弟弟？”想想我还有三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不禁有些头疼。
陈姨娘见我开口问了，面上多了一分安心的神色，张口娓娓道来：“小姐您是家里嫡出的小姐，将来嫁出去了自然希望娘家有个兄弟帮衬，但这兄弟又不能身份太高，是个庶弟不是正好？”
陈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开口道：“我曾瞧瞧使了银钱去问夫人的郎中，他说夫人当年动了根本，只怕再也生不了孩子了。若是我这一胎是个女儿，老爷未必不会再纳新人进来。我是被小姐拿捏在手里的，但那进门的新人却未必如此。”
我没想过陈姨娘还有这样的打算，她心里居然痴心妄想让自己的孩子掌管杨家的家业，还有本事去打听母亲的身体状况。我原以为她不过是个聪明伶俐，面貌可人的花瓶，不想心里倒也有几分算计。只是，她的算计恐怕是要落空了，我没有一手掌控杨家的打算，也没有兴趣扶持她的孩子做杨家的家主。
突然我觉得十分可笑。若是母亲知道了那外室和三个庶子的存在，吃惊震怒不再话下。就是陈姨娘知道了，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肝肠寸断。
“我一个要嫁出去的女儿，插手父亲屋里的事像什么话？”陈姨娘身上穿着一件百子刻丝的粉红色小袄，侧室不得穿着正红色，这粉红的颜色倒为她填了几分娇俏，我仔细的看着她衣上形态各异的小童，心里不禁赞叹，这件衣裳真是精致！虽然祖母不说，家里能添丁进口，大约心里还是十分重视的。
陈姨娘脸上划过一抹怪异的神色，我望着她坦承的笑了笑。
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能进父亲的屋，都是我一手筹划，如今我却说不能插手父亲的事，这不是自相矛盾。
我挑了挑眉，朝她咧着嘴笑了一回。
我就是这么说了，你还能找父亲对峙说是我把你送到他床上的不成？
陈姨娘脸上有了几分怒色，却仍紧紧的攥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
我抬了抬手，陈姨娘将我拉的更近。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姨娘有话不妨直说，这样兜着圈子，只怕是天黑了也说不到点子上呢！”
拖下去对我有害无利，对她却是有利无害。若是她出了什么岔子，我还要替她白当一份责任。
陈姨娘咬了咬嘴唇，终于把心的话说了出来：“小姐可听过转胎丸？”
我心里一惊！
转胎丸，我当然听过！何止听过，差点我就用上。
当年我刚怀了身孕，跟着薛郎在城郊的薛家外宅里住着，一天晚上正等着薛郎下衙回来用晚饭，绿萍急急忙忙的进门来跟我说薛郎被薛夫人叫回了薛宅，我的一颗心上上下下，忙叫我身边的妈妈去打听是为了什么事。
要知道那个时候薛郎和家里已经闹的很僵，不是什么大事薛郎万不回回去。
我身边的妈妈红着眼睛回来，跟我说薛夫人给薛郎说了一门亲事，要是薛郎不从，就要吊死在薛家祠堂。
我的一颗心好像投在热水里的茶叶，沉沉浮浮，无根无落。
薛郎直到了半夜才回来，我从床上支起身子来，想和他说说话，等来的却只是床边一沉，半宿鼾声。
第二天，天没亮，薛郎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了衣裳，就去了衙上。
我再也睡不着，坐在镜前默默流泪，绿萍看了我的样子心疼，就和我说了转胎丸的事。
据说这转胎丸能女胎转男胎，却不会男胎转女胎。
那时候的我，以为生下长孙，薛家就会接纳我。
花了五千两才买了三丸，用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装着被绿萍放到了我的妆台上。
我从前听妈妈们聊天说过，药物极损胎儿，孕期得了伤寒万万不能用药，只挺着过去才能保证肚子里胎儿的健康。
我拿着那丸药思量，不过是伤寒喝的药，就可能会损了胎儿的健康；如今这样的药，转了性别的同时会不会伤了我的孩儿？
犹豫了三天，我还是没有用那丸药。
我是在是害怕，若是生下来是个死胎倒也罢了，若是身体上有残废，或是神志不清，可如何过完这漫长的一生？
即便生下的是个女儿，最差就是薛郎抛弃了我们，那我就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招个上门女婿给她，让她稳稳的把人生攥在自己手里，倒也不差！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我的心里也松快了许多，把那丸药深深的藏进了妆台深处，每日里只安心养胎。
后来，薛府不知怎么不再逼薛郎娶亲，我也将转胎丸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万万没想到，今天‘转胎丸’这三个字又这样出现在我耳畔，拿着她的又是一个想要靠生下长男来稳固自己地位的女子。
我低声沉吟了半晌“我曾略有耳闻，不知姨娘知道多少？“
陈姨娘听我说知道转胎丸，脸上一喜，连着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听说这转胎丸可以逆转胎儿性别，许多京中的妇人都是吃了这药后生下了男孩。”
我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她不知道这药传说只女转男，不男转女的事，给我劝她留了些余地。
我觉得这药之所以只被暗地里流通，正经郎中都不用，必是有道理的。
若是陈姨娘要用这药，我必是要拦上一拦的，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想起我梦中我那早夭的孩子纯净的目光，一颗心都好像融化在其中。
下定了决心，我的声音也坚定了许多。
“姨娘提起这东西，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