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飞奔而来的正是被我安排在外院灵堂里当差的小丫鬟梨儿,我心下暗定,不禁扬眉一笑。
果然,鱼儿上钩了!
“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兰泠见绿寇跑得丫鬟微松,气喘吁吁,不禁呵斥了几句,却被我拦了下来。
“小姐,大事不好了!”梨儿满脸惊恐的表情,除了飞奔而来气息未定的红晕,整张脸都是苍白的。
怎么?
要是抓到了奸人,不该是这个表情啊!
“小姐,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守在灵堂外面。刚才二少爷院子里的三位妈妈带着您的对牌去了,说是奉了您的命令去查看停放灵柩的地方,奴婢等开了门就发现原本夫人灵柩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极度的震惊之下,我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听了绿寇的话,我就已经确定那人暗中玩的就是她所说的那种把戏。既然知道了手法,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亲自再验证。相反的,我就是要利用中间的这个时间差。我不去查看,就给那人消灭证据的机会。
既然他能设计出如此巧妙的连环计,可见是个生性谨慎的人。这样的人有个毛病,极少出错,也觉不愿意给人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他出于保守前去查看,那我就有了抓住他的机会。
就是怕打草惊蛇,我才特意吩咐这些丫鬟都在门外守着,甚至连派去的暗卫都安插在屋后。
不想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们都没有看见有人进出吗?”
“奴婢等全都一直守在屋外,一刻都未曾离开过。除了三位妈妈,从来都没有人靠近过那里啊!”
都是些妇孺,就是有人闯了进去她们也未必能够察觉,要紧的还是要问守在那里的暗卫。
我点了点头,吩咐兰芷看护好我的院子,带着兰泠和梨儿去了位于外院最靠近二门的灵堂。
原本在灵堂里当差的仆妇们都按照我的吩咐守在门外,团团的站了一圈儿人将门口堵了个严实。见我来了,众人面上都露出惶恐的表情,齐齐的蹲身行礼矮了一截,几位胆大的领事妈妈见我面上并未流露出怒意忙一边簇拥着我往屋里去一边辩解:“小姐,我们真的都按照您的吩咐一刻不歇的看守着的!”
见我点了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众位妈妈都松了一口气,说起话来也就轻松了几分:“这事说起来也怪了!明明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棺材就会变了呢?”
想起自己重生的经历,我不禁暗自揣摩,难道这人世间真的有鬼不成?
不,不会!
就是有鬼也绝对不会是这个棺材!
分明就是有人特意为之!
果然,端放在绣满了往生经文锦缎上的红木棺材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上面的红漆均匀的贴服在棺壁上,在斜阳的照射下展现出一种诡异的光华。
我伸手去摸,果然上面有浅浅的痕迹,比两边的油漆微微的凹进去一点。
屋子里的妈妈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兰泠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上前道:“小姐,您要做什么,让奴婢帮您吧!”
摸死人棺材,在我们的风俗里,是要沾上霉运的。
我摇了摇头,指着棺材向外面道:“你们来,把这棺材挪开!”
众位妈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上前来。
为首的妈妈仗着胆子上前来了一步:“小姐,夫人已经......这棺材又......说不定就是夫人怨老爷迟迟不归,害得她不得安生,现在咱们又这样,岂不是夫人更要怪罪?”
前天接到了京城通字号杜大掌柜的来信,父亲已经从上杭到了京城,听说了母亲的事已经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大约这三四天就能赶回来。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我回头呵斥了她一句,却着实有些心虚,按捺了心里的悸动,挑眉望着仍旧站在外边观望的几位妈妈道:“你们不听我的?那你们明儿也不用来当差了!”
妈妈们都知道现在整个家都在我手心里,辞几个妈妈不过是举手之劳。一旦被主家辞退,别家都会怀疑下人是因为在从前的主家里犯了偷盗之类的过错,一般也不会再予录用,他们也就没了生计。
相视一眼,妈妈们依次上了前来,咬了牙就合力将棺材搬出了一指之隙。
“停!停!”
经幡上干干净净,姜黄底子上用五彩丝线刺绣了万福纹,中央拱卫着一株半开半闭的莲花。
我伸手去抚摸那莲花的花心,针脚细密,显然是用惯了针线的。
就跟从铺子里买来的一模一样。
我暗合了眼睛,淡淡的吩咐道:“移回去吧!”
嘱咐了妈妈们继续安排顾氏的后事,我带着兰泠出了门,一转身进了一旁的自在斋,原本父亲的书房。隔着一道绿纱屏,驻守在灵堂旁边的三个暗卫都站在外面向我回话。
“你们可看见了什么行迹异常的人?”
三个人俱皆沉默。
我背后生寒,却觉得头脑愈发清醒。
早该想到,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启唇一笑,接了兰泠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觉得一股热气从胃里蒸腾到全身,有了几分人气儿:“那各位大哥可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平地起风?”
西下的阳光将三个男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竟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我莞尔一笑,好像我踩着他们的头似的!
谁又知道我早就被人家玩弄在股掌之中,像猴儿一样被人戏耍!
我叹息了一声,端了茶:“下去吧!”
“武功高的人不论拳掌抑或是使剑都会起风,高手过招时就会激荡起气流。”
我笑着点了点头。
高手过招时都会扰乱气息,更何况高手合力呢?
三人仍旧是沉默的退下,一出了门就不见了踪影。
“安排所有昨天晚上在灵堂里当差的人到我院子里去等着回话。”
兰泠低声应诺,扶着我回了院子。
我坐在东屋的炕上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发呆,左思右想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芷指使着小丫鬟们抬了一连四个食盒进来,里面都是清淡的饭食。兰芷轻手轻脚的给我布菜,轻声细语的道:“小姐,二少爷醒了。黄郎中说二少爷刚刚恢复,胃口不全,只宜用些清粥小菜。”
我点了点头,讷讷的道:“他身边儿一个得用的都没有,你回去侍奉他吧。一会儿兰泠就回来了,留几个小丫鬟给我也就够了。”
兰芷弯着腰专心致志的给我盛了一碗虾仁冬瓜汤,细细的用嘴吹了吹才道:“黄郎中在二少爷面前亲自照料着呢!”
我夹菜的手顿了顿。
怎么,他竟没走吗?
不知怎的,心头一暖。
我自嘲的摇了摇头,夹了一粒花生米搁到嘴里,只觉得口中发苦,味同嚼蜡。素昧平生的人尚且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时候,怎么偏偏是血肉相连休戚与共的家人冷漠的连一丝人情都没有!
“好生替先生安排着衣食住行。若是先生要走且不必拦,包上二百两银子给先生带着。”
按理我该是当面致谢。
他要走的时候我希望他留下,可是他真的如我所愿留在家中做我臂膀,我却又觉得无颜对面。
我哪有什么资格把他拖进这趟浑水里。
兰芷点了头,继续和我说安排在停放过顾氏的群里做法事的安排。我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兰泠一掀帘子进了门。
嘴唇青紫,脸色苍白,眼圈儿通红,面上仍带着泪痕。缓缓的跪倒在我面前的榻蹬上,仍旧哽咽道:“小姐,周管事找到了。”
我挑了挑眉,搁了筷子。
我不是让她去聚集当天在灵堂里服侍的人,怎么又牵扯到绿寇她哥哥身上了?
“奴婢想起那天马妈妈也算得上是当事人之一,怕小姐您有事要问,就去了外院群房。站在外面叫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奴婢就擅自推了门进去。结果马妈妈已经死在炕上没了气息,周管事被人敲破了头倒在地上,流了好大一滩血。”
怎么会这样!
难怪一直都找不到周百木的人影!
今天是二七,外面开了宴席招待那些在母亲丧礼上来吊唁的男客。外院群房里住的都是在外院或花园子里当差的,只有马婆子被我调遣到了祠堂管着香烛等物,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屋子里的异常。
想起周百木家的刚怀上的身孕和还被祖母关在耳室里的绿寇我不禁黯然。
“快,跟我去瞧瞧!”
兰芷忙蹲身给我穿鞋,我自己提上鞋,快步就往外面走。兰泠在后面慌慌张张的抱着我的斗篷披在我身上,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要带个郎中过去,没准周百木还有得救。
兰芷已经带着黄郎中追了上来,将我们送到门口才折了回去。
“先生,是我院子里的管事,他......”
黄郎中朝我投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沉声道:“兰芷姑娘刚刚已经对小生说了,还是救人要紧!”
我点了点头,由兰泠陪着往前走。黄郎中不与我并肩同行,背着药箱在前面先行一步。
整个群房都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妈妈揣着手守在马婆子的屋子外面,见到兰泠忙上前来行礼:“姑娘,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一步不离的看着这里。”
兰泠管着家里的杂事,这些外院的妈妈们很少能进到我平日里议事的小花厅里,多半都是听自己的领事妈妈或兰泠的安排,反倒并不认得我。
兰泠点了点头,仍旧指了她们道:“快给小姐见礼。”
妈妈们稍稍惊愕,不太标准的向我屈膝行礼,偷偷的抬眼望我。
上面有祖母,下面有母亲,整个家却落到我一个未及笄的丫头手里,任是谁听得都会觉得我是有手段的,她们会好奇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不以为忤的挑了挑眉,带着兰泠进了门。
扑面一股血腥气息。
周百木倒在门口的桌子下面,面朝下背朝天,脑后勺已经结了血痂,身上素蓝的袍子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看起来好不骇人。黄郎中蹲在旁边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剪掉那些被血凝结的头发。
“周管事他......”
黄郎中一边往周百木头上敷药一边摇头:“流了这么多血,又伤的这么重,只怕是不好。”
黄郎中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既然连他都这样说,只怕周百木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我攥紧了腰边的裙带,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原本幸福的一家,要不是我把他们提拔到我身边当差,他们绝不会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得把他抬起来缠上绷带。”
黄郎中两手都是鲜血,抬起头来望了望我,眼中满是怜悯。
“去,叫几个妈妈进来给黄先生搭把手!”
兰泠唤了几位妈妈进来,我和黄郎中的目光在半空相遇,我忙低头躲避了过去。
他的眼睛黝黑而清澈,好像山涧的溪水,隐隐的能映射出我的影子,直逼得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似乎是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责备我,都是因为我的贪念,才害得我身边的一个一个人都身陷囫囵。
马婆子蜷缩着身子侧倒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面上皱纹纵横好像沟壑,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已经没了气息。
我站在炕前望着她,似乎可以想见到她死前痛苦的挣扎。
这样死去的人,我刚刚才见了一个。
兰泠指挥着婆子们搬了一张美人榻进来,待到黄郎中诊治过后将周百木安置到了上面。
“小姐,可要叫周管事的家人过来?“
兰泠缓步走到我身后,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识的犹豫。
是怕周婆子沉不住气,跑来找我吵闹吧!
我抚摸袖口西番莲的刺绣暗自苦笑。
就是来找我吵闹,我也没有什么怨言可说!
三个孩子两个全都因为我而变得生死未卜,如果我是周妈妈,只怕恨毒了那人。就是周妈妈当着我的面指着鼻子骂我,我也是无话可说的。
他们都是为我办事,我就有保护好他们的义务。如今一个两个全都栽了进去,我这个做主子的无话可说。
“去吧!”我叹息一声:“去跟兰芷商量一下,从咱们院子里调两个丫鬟并两个粗使妈妈过来,让他们专门照料着周管事。”
“再把百木他媳妇儿也叫过来,让兰芷去照料着陈姨娘,选个合适的人管着咱们院子。”
兰泠微微迟疑,驻足半晌。
她明白我想要安抚周家的意思,只是担心我院子里的安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