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芳华亭的小宴得到了蒋夫人的大加赞赏，话语中的溢美之词远超宴会实际的精致。
粉粉嫩嫩桃花形状的小糕点摆在桃粉色釉红的高足盘里，看起来格外喜人，满满当当环绕在飞檐亭阁周围的粉白桃花让芳华亭好似世外桃源一般宁静安谧。
“十年来，妾身不想在这边塞之地还能尝到这样味道地道的桃花糕。”
蒋夫人眼角微红，用一块素绢小心翼翼的包着糕点，面上十分动容的模样。
“原以为家里的厨子已经算是厉害了，不想竟在您这里尝到了这样的味道！”蒋夫人笑得格外热忱：“这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给老夫人凑个趣，我们家老爷最喜欢吃这桃花糕，却总嫌我做的不对味，不如将厨娘叫出来说说，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蒋夫人的一番话姿态放的格外低，谦逊里带着亲热，像是来家里做客的晚辈亲戚。
可惜这番功夫算是白做了！
祖母正心里别扭着兰心，怎么会让她出来见客。
我这边还想着，果然那边祖母已经淡淡出声：“是从前留下的方子，因这丫头要办桃花宴，就拿出来照着做了一次，不想竟入了你的眼！到时只让丫头给你抄张方子带去就是了。”
既然不提做糕之人的名讳，就是不愿意的意思。
蒋夫人也真真个灵巧人，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祖母话中之意，笑嘻嘻的道：“那就麻烦媛儿了！”
往常蒋夫人都会叫我一声杨家大小姐，如今却变成了媛儿，可见蒋夫人也敏锐的发现了祖母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我微微的感到头疼。
只盼着老人家到时不要太伤心才好。
用过了饭，母亲笑着请蒋夫人到正屋坐坐，蒋夫人却婉言回绝了母亲的邀请，一回身拉了祖母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客气的拉着母亲去了祖母屋里，陪着祖母打叶子牌去了。
蒋夫人一番动作将蒋二小姐看得愣了神，指着蒋夫人远去的背影张大了嘴：“我娘几时和你们家这样亲厚了？”
“小姐！”那个杏眼桃腮的丫鬟在后面低低的喝了一声，蒋二小姐适时的住了嘴，没有说出更不合规矩的话来。
按照你母亲的意思，将来还要有更亲密的话说出来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盈盈的看着蒋二小姐身边那个漂亮的丫鬟。
“奴婢贱名清溪。”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礼数周全的蹲身向我行了礼，回话也十分恭敬。
“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一边笑着夸赞，一边引着蒋二小姐主仆往我院子去。
吃罢了饭用罢了茶，母亲就要请蒋夫人去听戏，因母亲院子外有个小小的戏台，那里就成了母亲宴会一些私交好的夫人的地方。可蒋夫人不仅一口回绝了，还主动要陪着祖母打牌，母亲就笑着邀请蒋二小姐一起去凑个角，不想蒋夫人却笑着道：“她这个急性子，哪里坐得住，又笨手笨脚的，来了也没趣儿。妾身刚才瞧着这位妈妈倒是个中高手，不如教教我。少不得就要麻烦你们家大姐儿陪陪我家这猴儿了！”又笑着嘱咐蒋二小姐好生玩耍，不许淘气，一副严母模样。母亲见蒋夫人已经万事都安排齐了，不好驳斥，杜妈妈又是祖母身边得力的妈妈，少不得要给几分体面，只得青着脸面陪着去了祖母的院子。
“这名字是我起的！”走在我身旁的蒋二小姐听见我的称赞比那丫鬟还要高兴，得意的笑着问我：“是不是比春喜好听多了？”
看着后面那个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的小丫鬟，却叫了春喜这么个俗气的名字，我不禁哑然。
“她原来是你母亲的丫头吗？”
既然会改名字，自然就不是打小服侍的丫头了。
“不是！”蒋二小姐摇了摇头，往后面瞧了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后面的话。
应当是其中有什么不好说出的话，所以才让蒋二小姐有些顾及。
只是看着那丫鬟竖着耳朵听的模样，现在止住不是更令人生疑？
“你觉得兰泠好听还是春桃好听？”我拉着蒋二小姐的手一路往前走，小声的对她嘀咕。
还好有兰泠从三等丫鬟升到二等丫鬟改名的这回事，要不倒不好圆这个话题。
“当然是兰泠好听了！”蒋二小姐杏眼圆瞪，看起来分外纯真：“春桃听起来跟春喜又有什么差别，就跟我祖母屋里的那些丫鬟似的，都叫春什么春什么的，俗气死了。”
原来清溪原本是蒋老夫人屋子里的丫鬟。
那看来是长者所赐了。
一片爱护孙女的情谊，又什么不能说的？
蒋二小姐又为什么要三缄其口？
很快我的疑惑就得到了解释。
进了屋子，兰泠刚奉了茶上来，蒋二小姐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就朝着屋子里的丫鬟妈妈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杨家妹妹说说话！”
蒋二小姐身边的人齐齐的矮了一截，绿寇和兰泠却是直直的瞧着我，等到我微微颔首，才退了下去，帮着蒋二小姐掩了门。
“清溪原本是我祖母赐给我哥哥的丫鬟。”
我万万没想到，蒋二小姐急急的打发了身边的人，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后来她越长越漂亮，我哥哥十五岁的时候，我娘就准备把她替我哥哥收了房，可是我哥哥不愿意，直接把清溪打发到了我娘的院子里当差。”
蒋二小姐话锋一转，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你也知道，这丫鬟是我祖母送的，总不能随便找个小厮配了吧！我娘也是没办法了，就把她送到了我身边，只等着将来我嫁出去的时候做陪嫁丫头呢！”
富贵人家的公子，成亲前家里都会安排年长的丫鬟做通房教导人事，等到新奶奶娶进了门，或是打发配人，或是抬了做姨娘，都是十分寻常的事。
“为什么不送了你姐姐？”
蒋大小姐成婚在即，一般家里都会挑了年轻貌美的丫鬟做陪嫁，用来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笼络丈夫的心。
“我祖母原是送了两个，还有一个叫春乐的跟在我姐姐身边。”
蒋二小姐面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带着点沮丧，显然也是知道这样的丫鬟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这样的事情，在男人甚至是蒋夫人这样嫁过人的妇人来看，是十分寻常的事情，可在这些还在闺阁内待嫁梦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姑娘看来，却是心中难以下咽的一口气。
正是因此，蒋公子拒绝的举动就显得愈发突兀。
在这样的风气下，蒋公子却执意不要通房丫鬟，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又不知晓男女欢愉的精髓，所以守得住寂寞。第二种就是他是个毅力过人的人，知道自己守身如玉，不让丫鬟近身，更能让这些真心为女儿婚事打算的母亲动心，也就更有把握娶到高门贵女。
在听过了蒋公子那么多佚事后，我更倾向于后者。
蒋公子无疑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会将人生抱负放在男女情爱之前，又怎么会如那青涩的少年般思慕。
蒋公子可否知道他的母亲在为他求娶我这样一个商家之女？
我不由自主的甩了甩头，明明都告诉自己不用在乎这件事的，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探究蒋家的意图。
“咱们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大概是蒋二小姐也发现了我面色的不寻常，自己讪讪的笑着换了话题：“你不是要给我娘那桃花糕的方子吗？不如现在就抄了给我。”
“那就把丫鬟们叫进来吧！”我笑着点了点头。
“叫她们干什么！”蒋二小姐撇了撇嘴：“你放心，我替你磨墨！”
我看了看蒋二小姐宽大的袖子，笑着直摆手：“这可当不起！要是弄脏了你的衣裳，我这可没得换！”
蒋二小姐虽然只比我大了一岁，身量却比我高出了不少。
蒋二小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茜红色绣工精致的百蝶穿花褙子叹了一口气，自己先叫了身边的仆妇进来。
那天来送帖子的那位说话带着官腔的妈妈打着头阵进了门，其他的丫鬟妈妈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她。
“去给我裁纸磨墨去，我要写几个字！”我笑着吩咐我屋子里的丫鬟，绿寇和兰芷忙应了转去了书房，兰泠却低眉顺眼的站到了我身后。
不光我打量着那妈妈，她也始终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我。那种审视的目光让人十分不痛快，好像我是摆在货架上待价而沽的物件儿似的。
“她是我祖母身边的贴身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到这来！”
我站在案前写方子，蒋二小姐坐在一张靠我很近的椅子上，一边看着我写字，一边小声的说着话。
“许是老夫人许久没有见你们兄妹，十分挂心！”看着垂手站在青色幔帐旁边的那位管事妈妈，我选择了一种比较保守的说法。
“十分挂心？！”蒋二小姐的表情十分不屑，却不敢大声说话，凑在我耳边低声嘀咕：“不过一个老妈子，祖母竟然给她赐姓！只怕我祖母对她比对我们还亲呢！”
听了蒋二小姐童真的话，我不禁莞尔一笑。
会赐本家的姓给奴婢，看来是真的十分信任倚重了。特意派了这样的妈妈来白城。蒋家主枝似乎对蒋公子的这门亲事十分在意。
看来这位蒋公子，倒确实有那么几分不同凡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