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孩子,不骄不躁,真是难得!”
蒋夫人抬头朝着祖母笑,面上满是欣慰,好像我是她的女儿似的:“想想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还整日里和家里的姊妹们琢磨着去哪玩呢!”
一旁的蒋二小姐瞧着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闪动着温和的情绪。
“是啊,这不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祖母笑呵呵的点头应是:“就是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整日里忙着家里的事,捡了西瓜丢了芝麻,抓起了扫帚丢了耙子,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琐事还是像长了草似的,一层一层的冒出来,哪有你们这么从容呢!”
一时说起了掌管中馈的趣事,祖母,蒋夫人,母亲都是掌过家的人,又有蒋夫人妙语连珠,祖母温和慈祥,母亲锦上添花,三人竟像相见恨晚一版,一直说到了午膳时分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博古架一旁频频有桃粉色的纱衣衣摆闪过,那是我屋子里的丫鬟穿着的衣裳。
为了迎合桃花宴,两人今天早上穿了一摸一样的桃红纱衣,茜红色比甲,头上带着珍珠珠花,一个明艳一个温润,如同开在早春枝头的两朵并蒂桃花一般。
不一会兰泠端着粉彩寿桃的大茶壶进来换冷了的茶,我趁机朝她使了个眼色,绿寇马上会了意,快步走到了我身边。
趁着倒茶的功夫,我笑着将请大家移步的话说了。
“瞧瞧,光顾着说话,连到了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祖母扶额笑得歉意:“真是怠慢了客人!”
“哪里哪里,像我们平时想孝敬孝敬家里的老人,都连个机会都摸不着呢!”蒋夫人说着就拿了帕子擦拭:“可怜我母亲,临死前都没能看上外孙一眼!”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祖母忙温言安慰:“你也是上有夫君,下有子女的人,怎么丢得开手!”
并不是没有法子。
一般武将出京,正室夫人都不会随着夫君出京到任上的,大多都留在家里侍奉公婆,教养子女。只要蒋夫人给丈夫娶个小,留在家里那可是名正言顺的,还可落下个贤名。
祖母不安慰还好,越是安慰,蒋夫人越有眼泪落下来。
“人家都当我是个容不得人的!”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眼泪顺着她的面孔滚滚的落了下来:“可您是知道我的,虽说妾身出身不高,但也是读过女规女戒的,哪里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坏了夫家的子嗣。换一句话说,就是娶了个小,只要妾身谨言慎行,相夫教子,将军还能越过我这个正室去和个小妾商量家事不成!”
蒋夫人前一句话说的虽然冠冕堂皇,但是极合规矩的,但后一句话锋一转,直言不讳,十分大胆,说的句句都是当家理事的宗妇的肺腑之言。
饶是祖母这样见过风浪的,也不禁吃惊,瞪着蒋夫人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可外面都传是妾身气量窄,容不下人。实在是我们蒋家祖训,只有年过四旬无子才能纳妾,妾身几次三番劝老爷纳妾都被老爷一口回绝,更是教育我们家哥儿绝不可因为妻子无所出就生出怠慢之心,更要敬之爱之才是。而妾身随着老爷赴任,坊间常有人说妾身不孝,不知侍奉父母,却不知妾身正是奉了婆婆之命前来照顾老爷的起居,烹茶烫衣,生儿育女啊!”
说到最后,蒋夫人哭声渐小,语调凝噎,很有几分哀戚婉转的神韵。
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蒋夫人这番场念俱佳,哭诉自己是假,摆出条件是真!
到了这个地步,我再看不出来其中的名堂,可真就是白活了一场!
在她说蒋家的几个孩子而不是两位小姐与我交好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话中有话。可在情感上,我和蒋家两位小姐交好,又才只有十二岁,直觉的我不希望往那个方向上考虑。
可是如今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装着糊涂就不现实了!
难怪祖母那天看见那位从京城蒋家来的妈妈古怪的举动会笑而不语!
那分明就是代表了蒋老夫人前来相看孙媳妇的。
只是这件事看起来似是一般人家的嫁娶,却又透露着不寻常!
虽说武将之家不比文臣注重门第差异,蒋家亦非主枝嫡系,但按照蒋家二位小姐的说法,这位蒋公子正如冉冉升起的朝阳,带着无限的希望,更兼他为人豪爽,肆意潇洒,正是在仕途上需要个得力的岳家帮衬的时候,怎么会前来求娶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商贾之女?
更奇怪的是蒋夫人,依照他对蒋公子宠爱的程度,即便是这位公子不愿受人辖制,自甘低娶,蒋夫人却不可能是那拎不清高低,瞧不清门路的人,怎么会将姿态放的这样低来上门说和?
甚至还开出了不纳妾的条件.....
不纳妾不娶小,这是多少女子一生的追求....
想到了这里,对着蒋夫人亲热的面孔,我的心思也不禁冷了几分。
送到嘴边的肉,里面都藏着钩子,非要将你刮的血肉模糊才能罢休。
更何况我从来没有想过嫁人,就是蒋夫人开出再优厚的条件,对我来说也是无用。
既然不可能答应,不管蒋夫人存了什么心思,都不可能伤我分毫。
只是祖母.....
这屋子里脑子转的最慢的,当属母亲了。而此刻母亲正端着手里的茶盅,脸色铁青的垂着眼睑,显然是不看好这门亲事的。但穿着大红衣裳坐在炕上的祖母却恰恰相反,脸上老大欣慰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有掩不住的喜气,轻声慢语的和蒋夫人搭着话,似乎是十分乐意的模样。
只怕要让老人家伤心了.....
想想祖母难过的样子,一阵阵的内疚漫过我的心头。只是让我因为祖母的期许,就嫁给蒋大公子,重做人妇,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此事长痛不如短痛,应该及早对祖母说清。
偏偏我又是个姑娘家,怎么好大大咧咧的将自己的婚事拿出来说?再说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样做岂不是惊世骇俗?
我正苦思冥想,胳膊边传来了一阵力道。
“喂!你想什么呢!”
竟是蒋二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撺到了我身边来,此刻正假装若无其事的用自己的手臂轻轻的碰撞我的手肘。
“哪里想了什么!”我横了她一眼,嗔道:“当然是听大人说话了!”
蒋二小姐十分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趴在我耳朵边说悄悄话:“我娘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能把这种事拿出来说!要是让我爹爹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
我听了蒋二小姐纯真的话语,不禁莞尔一笑。
“你放心,你爹定不会责怪你娘的!”
子女的婚事虽然是归妇人管,但因为女子久居内宅,难以一窥朝政,不知其中利害关系,所以一般都会与自己的丈夫商量,只有两口子统一了意见,妇人才会放出消息,出来走动。
正因为如此,蒋家求娶这件事才不能单单的从两家的情谊上考量。
要说我的政治作用,大约也就只有这张脸了罢!
至于蒋家娶了我这么个媳妇回去,到底要如何利用,却是我不得而知的事情.....
这就像一盘棋,如果你不按照对方指定的那点下子,你就不能知道对方要把大龙摆在哪边。
既然我不准备嫁去蒋家,也无从得知蒋家的后手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爹不会怪我娘!”蒋二小姐颦了细细的柳眉,看起来带着少女的骄纵。
到底还是少了历练,所以才会看不清世事。
蒋二小姐听了这半晌的话,竟然还没有听出她母亲话中的求娶之意。
等到蒋二小姐嫁了人,大概这种类似于无知的娇憨也就会洗尽消殆了罢!
一时之间,我倒有些怅惘。
“你不信把这话讲给你爹爹听听,不就知道了他会不会恼!”
“啊?!”蒋二小姐愣了半晌,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哪敢和我爹爹说这个!”
看来蒋将军对自己的几个儿女教导都很严格,要不凭着蒋二小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就一口应下。
那怎么会养出个那般风光霁月闲云野鹤性情孤傲的儿子出来?
蒋二小姐将我袖子一扯,低声念叨着自己爹爹平素是如何的严苛,一边小声的吐槽着,一边不时查看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注意到她。
说了没两句,那边蒋夫人和祖母已经陆续的起了身,蒋二小姐只得嘟了嘴停下,望着自己母亲的身影的样子活像一只呆头鹅。
“一会我请你吃桃花糕!”我用帕子掩着嘴,悄悄的在她耳边低语。
快乐的神色从她眼睛里满满扩大,待到她重展笑颜,我已经到了女眷的前面引路。
“蒋二小姐真是活泼!”兰泠笑着跟在我身后小声对着一旁的绿寇耳语。
“小姐也是你能议论的!”绿寇淡淡的出声呵斥,语气却十分温和。
兰泠吐了吐舌头,自顾自的笑了笑,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跟在我身后。